哈哈,老卢,你空虚了!这是简漠白给的结论。而原野不这么认为,他说,老卢能够从空虚再到空虚,证明他的人生经历了一次轮回。人生有任何一种轮回,都将预示着他的升华。又是升华!骆芷兰看到这个词,就想起儿子说的,升华是质变。假使卢箫要质变,会变成谁的样子呢?徐霞客吗?或许就会是。但只是怀揣着今人的思想。
2016年夏天的一个午后,骆芷兰正带着儿子去一间新开的西饼店吃饭,就见卢箫坐在角落里,满脸风尘的样子。骆芷兰一直称比萨为西饼,是因为她觉得事物无论如何粉饰,其实质是不会改变的。所为比萨,不就是中国馅饼的变种吗?
卢箫的手里是一块刚切下来的比萨饼,因为饼切得有些细碎,饼渣落满盘子,他试图把它们用手中的刀叉给拾起来。就在这时他一扭头看到了骆芷兰母子。
芷兰打了招呼,让卓小白给卢箫舅舅问好。卓小白问过好就小声对妈妈说,这位舅舅年轻时应该很帅。芷兰微笑。但她的思想却在这一刻走神了。
此前的一天,骆芷兰听到了一个事儿。那天,南如雪到滨江市公干,便约上骆芷兰。二人在一家咖啡馆里忆往昔。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卢箫。南如雪突然悄声告诉骆芷兰,其实,卢箫哥哥还是忘不了在大学期间爱上的女孩。毕业离校那天,他故意和我拥抱,只为了把那个女孩给逼出来。但即使卢箫哥哥这样激烈行事,那个女孩也没有出现。卢箫哥哥说,他很遗憾没有跟那个女孩说过自己内心的感情,甚至没有好好地吻过她。卢箫哥哥在毕业后受到的苦,也是非常人能忍受的。先是在私企里艰难地跋涉,那些私企几乎是没有管理正规的,而且里面充斥着私企老板家的各类亲戚,每一位亲戚都可能对你胡乱指点江山,横眉怒目。与他们共处,真是尝尽了人情冷暖。后来终于进入国企,先是从基层做起,当技术员,跑工地,做营销,搞策划,无论严寒与酷暑,都是在路上的时间多于在家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经验之后,他又来到这家国企的机关努力地挣扎与奋争,总算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成为一名高管,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已成家,独自己孑然一身,显得是那样的不合群。
南如雪说,卢箫曾经边奋斗边寻找人生的伴侣。漂泊让白面书生卢箫最终变成了棕色的卢箫,但即使这样,似乎也没有遮住他原本英俊的容颜。有人因为他在国企的步子迈得比较大,怀疑他在事业上升期,是使用了美男计,所以,关于他有很多女人的说法,关于他被某女老板潜规则的说法,一度令他焦头烂额。
后来,他的孤单终结于一次偶然的邂逅。当时,他一个人在地铁站里等车,因为耳朵里塞着耳机,没有发现有人向自己身上的巨款伸出魔爪。正在这时,一位女警经过,手疾眼快揪住了那只爪子的主人。于是他回了头,和这位陌生的女警第一次对视。
女警在对视中发现,这是一位很帅的男士。她没有放过卢箫,没有让这个人从自己面前白白走过。
他们的婚姻四平八稳。接下来便有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卢箫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有家有业的日子。十几年就这样一晃而过,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思索,是在什么时候走向了婚姻,以及如何走向婚姻的,二人就变成了老夫老妻。
妻子还像从前一样,遇上不平就出手,活脱一个女侠士。她高兴的时候还会一边做着佳肴一边哼唱: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而卢箫,更多的时候仍然会温润地守在家园里,读圣贤书,思索人生的大道。可是大道究竟是什么,直到今天他还是有些迷惘。因此,听到妻子唱这首男人的歌,他就会用自己那先天完美的男性歌喉接上一句,也不管对不对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啊!可不是吗,在遇上妻子之前,他整个就一个长相白嫩的梁山好汉,在各类酒桌上、商场里摸爬滚打,最后把自己身上原初的那点文艺气息打包还给了岁月。可妻子听到丈夫与自己对歌并不买账,她会恨恨地说,人家唱你就唱,人家不唱时你咋不唱?他听了,会笑吟吟地说,我只是想给你作个和声。和声你懂吗?妻子想了想说,小资!二人的某一次交流便到此休止。
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对于骆芷兰来说有些意外。她一边倾听一边心惊肉跳。她把故事好好梳理了一番发现,原来当年自己胆怯着不敢去找卢箫的时候,他正在等待自己。当自己在他离校那天,误以为南如雪是他的新女朋友时,其实是他在逼自己现身,只是阴差阳错,他们在那时的默契走丢了……可是这时她反而波澜不惊了。她想起了刘若英唱的那首《后来》,最后一句是: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她想把这句歌词反过来写:一个女孩爱着那个男孩。只是这个女孩,先是爱过卢箫,后来爱上卓然。前者是过去时,后者才是进行时。
想到这里,骆芷兰接上了儿子的话说,卢箫舅舅是很帅,但是你和爸爸更帅。儿子很骄傲,但却假假地说,妈妈,也不好这样不谦虚吧。谦虚,毕竟还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卢箫不晓得这母子俩叽哝的是什么,他招呼他们一起坐,说账算他的,不过很抱歉,他马上又要走,不能陪他们更多时间,这一次将是去埃及。在去埃及之前,他想回滨河县看看父母。
这时,骆芷兰才知道,卢箫在滨江市有房子,每年他都会回来,只是不曾惊扰她而已。至于曾经在京深线上来回游荡的他何故会将根扎在滨江市,他没有说。骆芷兰和卢箫在微信上闲聊时,他曾有意无意地说过,有的时候,得不到的,可以远远地看着。难道他落户滨江市,是在远远地看某一人吗?可是这个“远”却是如此切近,近得打一个电话就可以相约见面。但又一想,世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你在我面前,我却视而不见。或许,心远了,才是真的远。虽是心远了,却愿意看着彼此,似乎又不算远。唉,不管怎么说吧,曾经的缘没有持续,那结过缘的人,就是亲人。
卓小白可不了解妈妈的这番心思,他听到埃及两个字,眼睛都发亮了,立即问道:卢箫舅舅,您是去看木乃伊还是只看金字塔,还是看沙漠里的星星?
卢箫说,我可能都要去看看。
于是卓小白忍不住向他普及相关的知识:卢箫舅舅,你知道吗,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认定金字塔是谁建造的,还有人认为那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监测设备。噢,对了,还有木乃伊。您大概还能看到最老的一个木乃伊,他是埃及最老的一个法老的……他还要说,被骆芷兰制止了。她说,卢箫舅舅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下次再找他交流好吗?卓小白有些不情愿。卢箫看了看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等着,舅舅回来给你带一件埃及礼物。
卢箫走了,骆芷兰和儿子卓小白的西饼也萧条了。听着卓小白滔滔不绝地说着欧罗巴的罗曼的克,以及比萨的由来,骆芷兰再度走神,她试图要把二十年来认识的卢箫们看透。但是很抱歉,她的思绪好像不太听从管理。她老人家先是不知不觉拐到了近日骆芷兰重读的一本书上,那是清代吴趼人著的《目睹二十年之怪现状》。当中有一位穿长袍马褂的仁兄,虽则身家落魄,内心荒芜,却舍不下穷显摆的陋习,总是去一家彰显身份与地位的餐馆刷存在感。有一天,这位仁兄巴成也如骆芷兰这样思绪拐弯,手中芝麻饼上灿若星辰的芝麻粒纷落如雨。仁兄怜惜不已,情急之下,佯装醮唾液在桌上书写,于是芝麻一个个入口。可是偏有那漏网之鱼,掉在桌子缝里。仁兄擎着醮过唾液的手指思索半天,终于使劲一拍桌子,似乎想通了一件事,于是最后一粒芝麻入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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