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瓷接到加文的视频的时候正躺在床上计划度假的行程,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数屋顶浮刻的蔷薇,那从中心辐射开来的枝条,笼成一张窒息的网络。
啊,困兽之斗。
“你说什么,瓷?”加文问。
恩瓷意识到自己的心不在焉,立刻回过神来,趴在床边缘看着墙壁上的影象。他坐在办公桌前,修长的身躯挺得笔直,一身黑色的传统西装,袖口银色的袖口是恩瓷在外出差时带回来的礼物。他正低头翻看手中的文件,不时在上面做一点记录。恩瓷忙说:“没,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加文没有抬头,很有耐性地重复一遍,“抱歉,这种时候不得不停你的职。有什么计划吗?”
恩瓷在床上翻一个身,“你不回来吗?我想去纽约遗迹,姐姐说那里很好玩。你来陪我吧。”算日子,加文离开索亚山也有两个月了,虽然时不时的靠各种通讯系统来检查一段时间恩瓷的生活情况,但空间上的任何一点距离都让恩瓷感到不安。
“哦,宝贝,最近可不行,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回去陪你,好吗?”他像哄孩子似的循循善诱,“如果要一个出游的话,向我保证,你不会去包括纽约遗迹在内的任何帝国方面景点。”
“我保证……”恩瓷下意识地回答,似乎是觉得回答得太温顺,又觉得这样的要求太怪异,手指绕着床单角上的金色流苏。她问,“呃……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出帝国吗?”
“没事,没事的。去布隆怎么样,听说那里的咖啡很好喝,你不总是嚷嚷索亚山里的咖啡像平民窟里卖的速溶咖啡一样吗?”他从几本手指厚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眼光凌厉,却不骇人。
“哎呀,是咖啡啊。可是……那是无政府的第三世界,我去有没有关系?”恩瓷还是有点担忧。在无政府势力所控制的地区一直是臭名昭着,贩毒,走私军火,有组织的黑帮势力……一切都让恩瓷心有戚戚,陆战队员卸职之后是不被允许携带枪支的,这意味着出了任何状况恩瓷连自卫的机会都没有。
加文一切都已计划好了,听见恩瓷的口气有些松动,带着一贯阴冽的口气回答:“好了,我叫人帮你定半个月之后去布隆的票,你准备好。”这让恩瓷找不到一点反击的余地,他太爱命令别人,“对了,等我这边忙过之后,你就辞职吧。”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笔,森冷地盯着她。
恩瓷觉得自己真的是幻听了,她虽然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太高的热情,而且也并不优秀,但只是小小的计划失败,不至于要求辞职吧。她挂掉电话,躺在床上思绪飘忽。暮色爬上窗台,切划成几何图案的玻璃窗外,夕阳将云海染成一片玫瑰红,暧昧地一层叠着一层涌过来。乌鸦偶尔经过,扑腾两声又远去了。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加文,自己还是个孩子,成天跟在姐姐和加文身后。然后呢,恩瓷也不能完全说清楚,即使婚约在身,三个人早已渐行渐远,在那个三岔路口就再也无从追逐对方的身影。记忆如指间的沙砾,一点一点漏去。
饭桌上,恩瓷向恩惠提了加文来视频的事。恩惠喝营养液的手颤动一下,说:“特别组的工作强度确实太大,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何况最近帝国方面不太平,你照索兰德的话去做就可以了,他自会保护你。”
确实很奇怪,已经有很多人告诉她最近帝国内阁出了问题,却不告诉她到底有什么问题。好奇像吸胀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顺着血液到全身每一个器官。如果有事情,加文知不知道,知道他会怎样做,会不会牵扯到他,他会不会有危险……有太多问题哽咽在喉口。
恩惠斟酌了一会,说:“我最近要去帝都,你一个人待在山上,在加文定到票之前,你不许出圣城,知道吗?”圣城是仅次于帝都的第二大城,不如帝都繁华,却拥有浓厚的宗教味道。朝圣者常常大批涌入城内,鱼龙混杂,这让恩惠和加文很不放心。
恩瓷点点头,“那加文回来了我都不能去接他吗?”
“他不会回来的。”恩惠放下细长的杯子,用餐巾轻抹嘴角,“我从外面调了一小队陆军加强山里的防守,城里的兵力布防加文应该也已经安排妥当。记住,千万不要单独行动,我会派人跟着你。”
整个晚饭恩惠都在念念叨叨地嘱咐恩瓷要注意安全。恩瓷不解,作为帝国圣山的索亚山,里面住得都是受到皇室和内阁允许的永生贵族,周围防守得如铁桶一般。而且即使要打仗,任哪个帝国子民也不会亵渎这神圣的山脉。
没有焦距的黑暗,向未知的空间外无限蔓延。瞳孔急速收缩,适应这浓郁的颜色。独自站在黑暗的中心,举目四望,不见来路,未有去路,孤独地如花谢般老去。呼吸渐沉,像蟒蛇蜿蜒在落叶婆娑的地上,吐气如兰。
“恩惠。”他一袭黑衣从远处走近,溶在无可触摸的暗色之中。脚步踏在落叶之上,叶脉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的目光与她擦身而过,落至远方。
卡尔,卡尔,卡尔……下意识地叫出来,他却毫无反应。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恩惠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应该是很久没有流泪了,湿润的液体从指缝渗出之时,生涩的眼睛竟然有刹那的刺痛。
恩瓷从他身后出现,将她扶起来,温言说:“姐姐,我恨你。”历史会将爱和恨残忍地打磨成相同的语气,无所谓爱恨。
她如摸到了烧红的木炭一般缩回来,愤怒地指这恩瓷大骂:“你恨啊,你恨啊,我没指望你喜欢我。我养你这么久,就养出你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小贱人……”
她看着两个愈走愈远,直到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又成了独自一个人。
“谁来带我走,谁来带我走……”
Surely God will not hear vanity, neither will the Almighty regard it.①那是神听不见的呼救。
“恩惠,恩惠。”恩瓷将检验单放在床头,坐在床边,握着恩惠的手说:“我在这里,姐姐,我在这里。”
恩惠蠕动嘴唇。管家立刻递一杯水过来。
“你在帝都的任务就别去了,我让加文帮你请假吧。你们说我在陆战特别小组太累了,你难道不累吗?”
恩惠摇头,“这事你千万别告诉他。”
恩惠的高热折腾了一个晚上,午夜的时候才稍微褪了点热。恩瓷执意在床边照顾她。第二日漱洗时,眼底果然现出一圈青黑色。她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恩惠已经坐在餐桌的一头,脸色苍白,却还是很有精神。
“你不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吗?”恩瓷在她对面坐下。
“今天下午四点的海底航线到帝都,我要把这边的工作结束掉。”
恩瓷无奈。恩惠是个高强度的工作机器,不转到最后一秒是不会停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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