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飞歌_陈琳【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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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后,这位领导专门走到梁主任跟前,好好表扬了一下办公室今天的变化,还特地夸了夸新来的周逸飞。梁主任觉得脸上有光,觉得自己慧眼识珠,觉得自己的腰板挺得比以前更直了。他对周逸飞说:“小伙子,我没有看错你!”

  ☆、9

  同刘敏背道而驰的何帅,在刘敏走后第三天才坐上运输公司一辆去阿里拉煤的解放牌货车。来接他时驾驶室已坐满了三个人,中年司机带着他年轻的徒弟,还有一个搭车去阿里转神山神湖的藏族大叔。何帅只好爬上车厢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掀开布帘看着沿途的风景,满怀期待地想着要找的刺激感。

  曲曲弯弯的河流带着太阳的光影急速流动,山坡上散落着古朴端庄、白墙红顶的农舍和随风起舞的金黄麦田。沙洲上的白杨树黄绿相间秋季正浓,牛羊在公路两旁和他深情对望,眼前的景像是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那么多耀眼鲜亮的色彩叠加在一起,令人怀疑是上帝打落了调色板,或者自己到了宇宙中另一个陌生的星球。蓦地,一个玉液琼浆、波光粼粼的硕大湖面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跳出来。他拍打着车板大呼小叫起来:“这是哪,快停车,我要去看看!”

  没有人理会他,再一拍,听见司机冲他骂道:“鬼叫什么,神经病,再拍就给你扔下去!”

  他们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这么盛大的场面都无动于衷。何帅瞪大眼睛看了好一阵,眼睛发酸了,揉了揉再看。

  青黄相间的田野、明暗变幻的远山,不知名的村落。好景延续了十几公里后,光秃秃的山峦很快就取代了五彩斑斓的田园风光,车开始在河谷中上下颠簸,不时荡起呛人的尘土。

  脚也坐麻了,眼也看累了。何帅放下布帘,发现车厢内黑漆漆的,还不时冒出一股臭味。他又掀起布帘,看见一个大汽油桶下压着两张脏兮兮的羊皮,桶边还有两包不干不净卷成团的被褥。一个麻袋不知装的什么东西,“叮叮咣咣”乱响。

  车经过一个坑,何帅从行李上颠下来,顺势枕在行李包上胡思乱想起来,想起慈祥的妈妈和奶奶、想起小院开玉串花的槐树、想起自己一手喂大的黑狗……很快就想到了刘敏,想起那天俩人的脸蹭到一起火辣辣的感觉,想起她两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想起她塞给自己的饼干和钱……他摸出饼干咬了一口,又数了数钱。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厢板喊他下来吃饭。何帅一跳下车,他们就笑了起来。何帅用手抹掉脸上的黑灰,跟着他们走进一间在乱石堆上盖起来的“阳光饭店”。店老板见突然涌进来这么多人,又惊又喜,手忙脚乱地招呼他们。他给何帅端来一碗白面条,用四川话问他要三元钱。何帅学着他的口音说:“急啥子!”一直坚持把面汤喝完才极不情愿地抽出刘敏给的三张钱。

  上了车继续晃。掀开布帘,光秃秃的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茫茫戈壁和寸草不生的荒滩,还有静静屹立在远处的雪峰。正感他到有些失望时,突然出现几个深蓝的湖泊,美如宝石,大小不一,但彼此隔得并不遥远,湖岸有些浅浅淡淡的绿色,一群羊抬头向他凝望。车开得很慢,几只体积庞大的牦牛冲过来,试图用牛角顶翻汽车,还有一群个体很大的动物追着车狂奔,即使清清楚楚看清了它们的鼻子眼睛,也判断不出是马还是驴。

  不一会,湖泊雪山消失了,动物也不知去向,尘土飞起来,呛得何帅直咳。他放下布帘躺下来,昏昏欲睡时,身边的油桶不紧不慢滚过来撞他的腿。用力蹬开,油桶又死皮赖脸地滚过来,睡梦中不停和油桶抗争。车猛一颠簸又来个大转弯,何帅的胸口被油桶重重顶了一下,差点没昏死过去。

  这时,又有人敲厢板:“吃饭休息!”

  何帅跳下车,看见外面一片漆黑,问:“到哪了?”

  司机说:“别问,早着呢!”

  大家在一个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饭店里喝着冰冷的稀饭。司机蹲在长条凳上咬了一口黑馒头,问何帅:“你带干粮了吗?”

  何帅的碗有个大缺口,差点扎到嘴。他把碗转了个圈说:“没有!”突然想起刘敏给的一包饼干还剩好几块,又说:“带了。”

  吃完饭,他们就在一间用泥巴砌成的土坯房里睡了一夜。房屋没有门闩,用一根木头支着,整夜都在“吱吱”响个不停。不知是风在吹,还是狼来了,一夜胆战心惊,难以入眠。天亮了,何帅才发现自己昨晚盖的被子又黑又脏,看不清是什么颜色,昨晚咽下去还没有暖热的稀饭“哇”一声就吐了出来。

  徒弟翻上车厢滚出汽油桶,用一条又细又长的皮管吸出汽油加在油箱中。刺鼻的汽油味让何帅又吐了起来,问:“什么时候到阿里?”

  司机不说话,徒弟回答:“油抽干了就到了!”

  又是大半天的颠簸,路况越来越差。太阳带着泛白的黄光悬在西边,而何帅就像夸父追日一样没日没夜地追赶。他掏出口琴吹了一阵,可明显不在调上,加上车在颠簸,曲子吹出来像杀鸭子,凄凄惨惨的。他又靠在被子上胡思乱想起来,为啥地球上的西部都这么荒凉:美国西部的死亡谷、苏联的西伯利亚、中国的西藏、西藏的阿里。他在有限的知识中搜集着关于阿里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画出一张阿里模糊的地图。

  第三天就再没人喊他下车吃饭了。何帅饿得头晕眼花,摸出仅剩的几块饼干一口气吃完,掀开布帘看见天空阴沉沉的,风把雪花吹成条条横线,大地刮起了一片白色的烟雾。车一会左转一圈,一会儿右绕一段,不知要开向何方。

  虽然每一分钟、每一场景都是自己有生以来从未经历和体会过的,但并没有体会到惊心动魄的刺激感,何帅有些失望。他掀开布帘向昏暗的天空大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喊过之后他突然感到头有些痛,胸闷心慌,青藏线上经历过的高原反应再次席卷而来。他趴在车厢挡板上一个劲地吐,黄水流了一路,后来连黄水也所剩无几,再吐胃就要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去屠宰场的猪,一只去垃圾场掩埋的死老鼠。他无力地靠在被子上,气若游丝。难道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吗?他踢了一下油桶,发现还有半桶油,沮丧极了。

  车剧烈晃动一阵,突然停下来。不一会儿,车下的三个人全爬上来。司机说:“车陷进去,走不了了!”说完解开一直没用过的被褥,铺一个盖一个地和徒弟背靠背睡着了。藏族大叔抽出两张羊皮垫一张盖一张,不一会也打起了呼噜。

  何帅肚子饿得“咕咕”叫,头痛得厉害,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骑在自己身上卡住脖子,喘不过气来。他努力睁开眼,想着这就是自己舍命要体验的波涛人生,又想哭又好笑。

  天亮醒来,何帅觉得自己的头大了好几倍,胸口像压着一座山,眼睛看不清东西,不知自己在地上还是在天上。他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已经死过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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