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西平伤心地转过身去,突然看见王雪梅正站在墙边拐角处,捧着一大捆向日葵向自己低头含笑。他立刻喊着“雪梅”奔过去,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抓住,一股刺骨的冷气从指尖滑过传遍全身,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慢慢朝食堂走去。
食堂还没到开饭时间,空荡荡、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服务员在清扫地面。服务员见陈西平表情异样地走进来忙上前阻止,可陈西平推开他的手,径直走到那个曾经坐了无数次的座位前,仿佛看见王雪梅早已坐在这里,正微笑着等他到来。
陈西平觉得自己又把为她抄了几个晚上的《汪国真诗集》推给她,顺手端起她吃剩的半碗面条,可是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抓住,王雪梅也不知去向。他无神地看着窗外,风中,夏日里盛开过的玫瑰无精打采,残花败叶挂在枝头,一枝折断的枝干摇摇欲坠……现实是冷冰冰的,唯有过去还温热。
张浩天看见陈西平慢腾腾地走过来,还没有顾得上和他说话,报社的领导以及林江涛、洛桑两家捧着哈达走进了汽车站。他们把手中的哈达挂在每个人肩上,报社领导握住了张浩天和田笑雨的手,说:“回去以后,继续发扬老西藏精神,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工作,再创辉煌!希望以后一如既往关心西藏的发展和建设,有机会故地重游,看看这里美丽的山水,热情的人们和日新月异的变化!”
林江涛拍拍张浩天的肩,说:“安置好了尽快来封信,我让林雪放假去看你们!”
林雪脸上没有父母离别的忧愁,笑嘻嘻地说:“我大学很快就毕业了,到时回西藏工作,做一个像我爸爸一样的记者,和你们过去一样,在这里继续谱写青春,追逐梦想。对了,我还有一个愿望,将来一定要把你们的故事写进我的第一本书中。”
张浩天说:“希望你的作品早日问世,我们盼望看到你书中我们另一个自己!”
罗静千遍万遍嘱咐田笑雨:“回去后好好养养身体,快点胖起来,给浩天生个大胖小子。”
田笑雨不住地点头,泪光盈盈。
洛桑一家迎上来。洛桑用力握住张浩天的手,说:“不论到了哪里、什么时候,都要记得我这个藏族兄弟。希望能时常回来看看我们,看看你们生活过的地方!”
梅朵说:“想吃牦牛肉、糌粑面了,给我说一声,我给你们寄去!不过要喝洛桑阿爸的酥油茶,就只能回来了!”
张浩天和田笑雨看见洛桑的父母站在一旁,忙迎上去拉住老人的手,说:“阿爸,阿妈,这两年没少喝你们亲手打的酥油茶。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酥油茶香美的味道。”
两位老人眼中含泪,不停地摇晃着他俩的手,用不流利的汉语千遍万遍重复着三个字:“还来啊……”
田笑雨的心都快被他们摇碎了,几次泪水要夺眶而出,说:“一想到要永远离开这里,心就像被挖走了一块,空空的。”
张浩天说:“这种血脉里的眷恋会伴随着我们一生。”
李小虎和德吉走过来,双双向张浩天和田笑雨张开双臂,四个人难分难舍地紧紧拥抱在一起。李小虎说:“就像笑雨说的,来,坦坦然然。走,从从容容。留,安安心心。什么时候都遵从内心的呼喊,不纠结、不挣扎!”说完,掏出一张照片给田笑雨,好像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说:“你还没看过吧,做给纪念!”
田笑雨拿起照片又回想起那天灿烂的阳光。
李小虎说:“分别只是暂时的,到时候我带着儿子去看你们,说好了,你们就是我孩子的干爹、干妈!”
田笑雨不由得再次想起自己永远留在这块土地上的孩子,心头一紧,泪水终于喷薄而出。
张浩天抚摸她的肩头不停地安慰:“好了,别哭了!”
李小虎自知失言,赶紧拉起田笑雨的手,说:“不要难过,我们的孩子就是你们的孩子……”
田笑雨的泪水不但没有停止反倒趴在张浩天胸前哭出声来。
李小虎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德吉轻轻拍着田笑雨的背,一遍遍地说:“不要哭了!”
张浩天问德吉:“孩子的名字起好了吗?”
李小虎说:“起好了,就叫‘李扎西’,怎么样?”
张浩天笑道:“你这哪是取名字嘛,简直就是简单随意的拼凑嘛!”
德吉说:“扎西是吉祥幸福的意思,我希望孩子在我们藏汉团结的大家庭里永远幸福安康,藏汉的情谊地久天长!”
田笑雨抹了一把泪,说:“记得到时将孩子的照片寄给我们!”
德吉点点头:“一定!”
邓安走过来拥抱完张浩天又握住田笑雨的手,说:“十年的光阴终生难忘,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和你们共同工作过的岁月!”说完,从提兜里捧出“死不了”放在田笑雨手中,说:“李红让我交给你的,说这盆花到了内地,一定会开得更好!”
田笑雨接过来,说:“一定会的!”
大家还在拥抱话别,离别的情绪挂在每个人脸上。
张浩天转身看见周逸飞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墙头一棵柳树下,翘起的一缕头发直指蓝天,皱巴巴的西服扭曲变形,神情暗淡,躲躲闪闪的目光令人不安。
张浩天走过去,伸出手,说:“振作起来,重新开始!”
周逸飞低着头不敢看张浩天的眼睛。过去,自己藐视他、嘲笑他、诋毁他。此时,觉得张浩天才是自己永远无法超越的对手,像一座高大的山峰站在自己面前。他突然看不起自己,甚至憎恨起自己来,说:“十年就像一场梦,到现在也分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张浩天用力拍了拍他肩膀,鼓励道:“不管是什么梦,都应该快点醒来!”
周逸飞说:“怕是来不及了,十年的青春岁月,十年的金色年华,都付之一炬了。”
张浩天说:“只要想站起来,什么时候都不晚!”
周逸飞咬咬牙抬起头,突然看着田笑雨,眼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对张浩天说:“我能去和笑雨说几句吗?”
张浩天点点头。
周逸飞慢慢走过去,表情复杂地看着田笑雨,说:“如果我周逸飞还有什么仅存的真实,那就是对你这份没有参杂半点虚假的感情,如果世上还有什么让我留念的,就是心底对你最深的思恋……哎,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一切都不可能重来,这都是上天对我的恶作剧……”
田笑雨说:“希望你好好总结过去,正确把握人生,不要把生活搞那么复杂,简简单单,从从容容才是最好。”
周逸飞重复道:“简简单单,从从容容……”
车徐徐开动,大家流着眼泪在笑,“再见”两个字堵在每个人的胸口。田笑雨模糊了眼睛,张浩□□他们不停挥手,杨丹丹不停地用徐致远脖子上的哈达擦拭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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