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刚站起来,何帅就带着寒气推门而入。张浩天把他拉过来给大家介绍,洛桑握住何帅的手说:“浩天他们一路上都在说你,一个人来到阿里不简单,我很佩服。但是今天不能和你喝酒了!”转身对张浩天说:“陪同学多喝两杯!我送顿珠先回去。”记者站的同事又开了一瓶酒,把饭桌留给了他们。
何帅坐下来说:“知道你们下午来找过我,放下东西我就赶来了!”他整个人裹在灰蒙蒙的大衣里显得精瘦单薄,头发乱糟糟地蓬在头上,只有一双微亮的眼睛让人感到些许生气。
张浩天把一双筷子递给他,说:“单位的人说你去挖渠了!”
何帅夹了一块洋葱,说:“天寒地冻的,冻土层都有几米厚,挖什么渠!我是带几个人规划提灌站去了!”
李小虎说:“我们还以为你不在阿里了呢!”
“不在阿里会去哪?喔,你们一定是以为我逃跑了吧?”
张浩天笑道:“原来你没有被大风刮跑,还在这里扎下了根!”
何帅见李小虎给自己倒酒,说:“不好意思,到我这,还得让你们请我吃饭!这样,吃完饭我带你们去逛街。”
李小虎说:“拉倒吧!那条街还没学校的跑道长,一眼就望穿了!”
何帅笑笑:“那也是我们狮泉河的主街,说什么也得逛逛!”
张浩天说:“我俩可是一路踏着你的足迹来到阿里的,走了一趟才知道这条路真不容易,堪比唐僧西天取经!”
何帅放下筷子说:“当初我一个人来,一路上死了好几回,几次看见死神向我招手!不过话又说回来,当初来西藏就是为了寻找刺激,总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死的感觉!”
李小虎嘴里含着菜,说:“原来你来西藏是为了找死?”
何帅说:“是啊,我就想体会一下在刀尖上跳舞的波涛人生,所以就报名来到了西藏。到了拉萨听说阿里是西藏的西藏,我又毫不犹豫在意向分配表中填了阿里。”
“原来是这样。那你不就如愿以偿了?”张浩天说。
“路上的苦不算什么,真正难熬的反倒是到了狮泉河以后,不知道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办公室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有的连名字都没记住就走了。静下心来我就想,我总不能像他们一样风一吹就跑了吧?总要干点什么才不辜负这一路的艰辛啊!后来,我决心留下来,还满怀希望种下一棵树,想要挡住风沙,可那棵树连芽都没发就死了,我只好用它做了一把铁锹——铲沙!”
“今天去学校采访,看见孩子们坐在温暖的教室里上课,我心里还是感觉很冷。心想,什么时候阿里白天晚上都有电了该多好。再说,阿里要发展,做什么也离不了电啊!你不是学水利的吗,多建几座水电站呗!”张浩天说起了最关心的话题。
何帅夹起几根土豆丝,说:“我要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到现在整个阿里地区才修了七座水电站。有两座刚建成就被洪水冲走了,其余的三个也在后来的地震中震塌了,现在仅剩的两座都是微型电站,除了照明啥也干不成!”
“连洪水都能冲走的水电站,那不成了积木!”李小虎说。
“你的意思是,这里根本没法建水电站?”张浩天问。
何帅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是没有技术,二是没有钱。就说我们去年修的干渠吧,破破烂烂的,不足五公里长,你们要是看了都会流泪。今年修的提灌站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小小的泵站,还是争取了几年才要来的资金。为了实现在阿里建一个水电站的梦想,我和技术员李进一有空就在山沟里转,勘察地形、寻找水源,草图画了一张又一张。可是有什么用,都是纸上谈兵!”
张浩天十分沮丧。没想到理想和现实这么大的差距,现在除了和何帅一样长吁短叹,还能做什么呢?他拍拍何帅的肩,说:“能留下来就是勇士!”
李小虎说:“只有等到高原冰雪融化的那一天了!”
何帅一脸苦笑:“有谁知道我何帅在这里,想做什么,这样的坚持和付出有什么意义?青春就这么短短几年,折腾两下就没了。等到我离开这里,也许事业、爱情一事无成!”
张浩天想象不出他未来的生活,说:“会有女人看上你的!”
何帅嘟了一句:“就是有女人喜欢我,我也不忍心害人家呀!”说完从大衣口袋摸出刘敏寄来的一封信。说是信其实一个字也没有,不,是一张写满字的报纸。原来以为自己写给她那么多封信都寄到月球上去了,没想到终于有了回音,可打开之后就是一张完整的“高原日报”。当初,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什么蜘丝马迹,判断刘敏就是在委婉回绝自己!是啊,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女人谈对象,和天际中的牛郎织女又有什么区别?继续下去就意味着要对方为自己付出和牺牲,他感到有些自私,甚至后悔当初给她写那么多信,还千里迢迢去找她。
何帅把报纸放在桌上却发现自己无法给他们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张浩天问他“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们的报纸”时,何帅掩饰住内心的纠结和挣扎,说:“报纸上说西藏‘五年规划’期间要加大基础设施建设力度,大力发展水利事业。可是我看这只是个远景,具体到阿里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张浩天安慰道:“既然已经列入了‘五年规划’,就指日可待了!”
何帅叹了一声,看着李小虎的相机说:“这里面装了不少美人照吧,没给自己选个好的?”
李小虎说:“啥美人照,我现在最想找条藏獒来养!”
何帅拍了一下他的肩,说:“还没长大啊,还不知道男欢女爱的快乐!”然后问张浩天:”你这么出类拔萃的,后面的女孩一定成群结队了吧?”
张浩天笑着说:“哪有的事!最有魅力的是徐致远,女朋友能跟着到西藏,现在都快当爹了!”
何帅眼睛一亮:“就是和那个娇滴滴,长得像妖精一样的杨丹丹吧?不过,在西藏这么艰苦的地方还是早点结婚日子才好过。”但眼中的光亮转瞬即逝,叹口气又说:“到现在我还在骗父母,给他们写信说阿里是个大花园,西藏最美的地方,四季常春,鲜花不断!”说完仰头喝干杯中酒,醉熏熏地瘫软在桌上。
张浩天看着何帅有些心酸,收起东西和李小虎把他架起来往外走。走到大街上何帅突然抬起头,指着黑灯瞎火的街道说:“我带你们去……逛街……”
张浩天带着些许遗憾和失望离开了狮泉河。
一上路,洛桑就和洛布顿珠窃窃私语起来,那兴奋的表情让人猜想要去一个神秘莫测的地方。车在象泉河连绵的峡谷中欢快奔跑起来,很快就停在高耸林立的土林下。
张浩天抬头仰望,晨曦中的土林披霞染彩,光芒四射。那些纵上直下的沟渠又深又陡,皱褶处的光影忽明忽暗,像刀壁剑削一般苍凉悲壮。细看山顶突兀的城殿庙宇高低错落、轮廓分明,残垣断壁像是从坚硬的黄土中长出来的,依山势而上绵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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