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_右爪【完结】(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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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看这话说的,你当然是人了。”小哥讪笑,也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地过了头,这么一放松,话匣子也打开了,“看你还是学生吧,怎么大半夜过来啊?家长也不跟一下。”

  李轻舟扯了扯唇角:“他们没空。”

  小哥:“……啊。”

  直觉告诉他,好像再聊下去会触到什么禁忌话题。

  到达目的地,李轻舟捞起书包下车,走出几步想了下又回过头来:“您要是不想在这等——”

  “你去吧,”小哥摆摆手,“真到这儿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了,不就是睡一觉的事嘛。”

  李轻舟动动唇,沉默几秒说了声:“谢谢。”

  三年来雷打不动这个时间过来,搞得后来守墓人都会给她留门,开着手机灯熟门熟路找到了奶奶的墓碑,李轻舟重重吐出一口气,解脱了一般。

  碑前干净整洁,碑面的金粉漆字脱落些许,显得有些陈旧。

  陈旧。

  是啊,都三年了。

  李轻舟顺着字体凹印轻轻摩挲,抿唇笑了一下,眼眶发红。

  她将手机搁在墓碑上方,灯光悬空,照亮小小一方天地,手随意在碑侧扑棱了两下,坐下来。

  这一刻,她同往常那几次一样有着这样一种满足而又放松的感觉——她的生命哪怕只到这里,也足够了。

  “奶奶,我来啦。”她说。

  山里的风格外冷,直剌剌钻进她的棉服,贴近皮肤,渗入骨骼。李轻舟打了个寒颤,鼻子发酸,大抵是风太大了,吹得她眼泪肆意横流。

  她低着头,努力抬了抬唇角,在山间寒风的低吟中轻喃——

  “对不起啊奶奶,今年我迟到啦……”

  ☆、第五十八章

  月隐云间。

  李轻舟拿手背抹去沾满脸颊的泪,吸吸鼻子,故作轻快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您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肯定不会。

  从小到大奶奶从没舍得说过她一句不是,哪怕有些事情的确是她做错了。

  “之前没来得及告诉您,我转学啦,转到南城去了。”李轻舟牵动唇角,自嘲一笑,“那时候他们说的特别冠冕堂皇,说是放我一个人在这边他们不放心,非让我去我哥那儿。”

  “挺可笑的是不是?哪怕我继续在这边念书,他们一年到头又能管我几回呢?明明一年半载地不着家,打电话除了问我最近学习怎么样就是问我钱还够用吗。”周遭凉飕飕的,她曲腿抱着膝盖,又兜上帽子,企图让自己暖和一点,“有什么意思呀这样——生下我也不管我,不是把我放到您那儿就是把我放到我哥那儿,我是个随意安放一下就可以的物品吗?”

  “最可笑的是啊,”李轻舟轻嗤一声,“有次我听见他们跟我哥通电话,问我现在多高,多重,穿衣服都穿多大尺码。”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这样活着没什么意思。您走了以后,什么都变得没意思了。”

  “再也没有一个还没我高的小老太太一天到晚跟在我后头不厌其烦地叮嘱这个叮嘱那个——虽然从懂事以后,我就从来没听过您的话。”

  “逃学呀,打架呀,您每次知道了都会数落我一通,一边给我伤口擦酒精一边说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哈,多少个下次了呀,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还挺烦您,嫌您唠叨。”

  “但是每当爷爷到处扒拉棍子要打我的时候,您又特别理直气壮地把我护在身后,谁也不让碰。那时候我就想,算了,看在您这么护我的份儿上,我还是继续爱您吧。”

  “我小时候特别无法无天,是不是?”

  “我觉得是,谁叫您宠我呢。”

  “……”

  风有些大了,眼前飘起零星细小的雪花。李轻舟张开手接了小小一朵,还没来得及送到眼前仔细瞧,就被掌心的温度给化了去,不留一丝痕迹。

  “下雪了啊……”她轻喃。

  李轻舟伸手紧了紧衣领,又把自己抱得紧了些,目光放远,观望着在这片灯光映照下纷飞闪耀的小雪花。

  “这辈子最难忘的,应该是很小的时候,老家下的那场大雪。您盘腿在炕上纳鞋垫,我和哥哥在院子里堆雪人。”

  “嗯,那个时候哥哥还在老家呢。”

  “那一年那场雪下得好大啊,深的地方能没过我膝盖。哥哥捏出一个小雪球,在雪地上滚啊滚啊,滚得超级大,比当时的我还要高。我们还管您要了胡萝卜做成雪人鼻子,扒拉两颗石头做成雪人眼睛。”

  “我说哥哥,这个雪人还没有嘴巴呢,哥哥就偷偷摸摸摘光了您好不容易养活的那盆报春花的叶子,在雪人脸上贴成一个大大的笑脸。”李轻舟发自内心笑了一声,“因为这,您还罚他跪了半天小黑屋。”

  “但是从那年以后,咱们这里就再也没下过那么大的雪了……”

  飘雪寒夜,微光之下,她的神情很快晦暗下来,十分压抑地绷紧唇角,最终还是没忍住向下压去。她皱着眉,眼眶里早已蓄满却迟迟不肯掉落的眼泪,似乎在表达她不满自己的情绪就这样崩溃。

  良久的自我对峙后,李轻舟眨了下眼,眼泪终于得以落下。

  她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是颤抖的哭腔——

  “其实时间过去越久,我就越觉得那是一场梦啊,只是一场梦。”

  “我总觉得您还没有离开我,还在老家住着,每天和其他老奶奶在街边巷口坐成一圈话家常。天快黑的时候,您总是迈着蹒跚的脚步背着漫天夕阳四处寻我回家吃饭。”

  “我记得太清楚了,您的背佝偻着,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找到我的时候总会笑着对我说,果冻呀,我们回家吃饭饭啦。”

  “我那时候不懂事,总是故意躲着您,故意让您多走好多好多路,故意等到您捶着腰叹气的时候才出现在您面前。”

  “可您还是对我笑啊……”

  话及此,眼前忽然陷入黑暗。李轻舟缓下因情绪起伏而有些急促的呼吸,沿着石碑的边缘缓缓摸上去——手机没电关机了。

  书包就在旁边,而她却第一次在黑夜中,失去了对光明的向往。

  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颓丧地靠着奶奶的墓碑,过了很久很久,她像是终于冷静下来——

  “可是我后来回去过好多次,走过您当初找我所走的每一条街,每一道小巷,我顿足顾盼,等了很久很久,却再也没有见到您。”

  “那时候我终于知道,原来我真的在做梦啊。”

  一梦三年。

  黑暗中,她看不见不远处掉光树叶的枝桠在夜风中压抑地挥舞;看不见细小的雪花逐渐飘成鹅毛,落到碑上,洇出浅显的痕迹;她也看不见,不知何时,那个一整晚未曾给她发来半条消息的少年,撑着伞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定定,饱含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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