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惊蛰突然把他的手打开了。他的情绪一向这么鲜明善变,这是孔汀与他相处这段时间得出的结论。
段惊蛰嘴角弯起,他即使此时躺在床上,即使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笑的时候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一张英俊的脸野心勃勃又充满玩性。
“我原来是这么想的,但是你把烈云霞放了,我便突然想玩玩。”
孔汀愣道:“你现在身负重伤,还能玩什么?”
段惊蛰说了,要是不比死了快活,他不会想活下去,这是他活着的意义。但他要玩的游戏,通常需要人命来做筹码。
他看孔汀终于露出了点吃惊的神色,愉悦得大笑:“对我忠诚的人可不止是你一个,我身负重伤,要玩的东西,没有你还是能玩。难不成你要把我杀了?”
但大笑,但笑声又戛然而止,他拽住孔汀的长发,把他的头颅拉尽自己,让他可以直视他的眼睛。他躺在床上,却依旧和平常那样暴戾。
他缓缓说道:“但是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用毒控制的人。”
不需要毒,连作为筹码的人变成了死人,便没有了留在身边的借口。孔汀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他不会杀他。
两人离的很近,甚至能够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孔汀僵着脖子,眼神警惕得像是被捉住后颈的狼狗。
段惊蛰拂过他脸上的呼吸急促起来,孔汀看到他又笑了。
他在孔汀耳边,声音像是鬼魂那样疯狂而低沉:“我现在想玩一个游戏,是我当年和哥哥玩的最后一个游戏。如果你在乎他,那你一定想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游戏。”
孔汀的瞳孔遽然缩小。
天是黑的,地是白的。
依旧是夜。
天地之间拔起一股浓烟,在雪上滚滚而起的浓烟!
不是似飘似散的孤烟,它热烈而招摇,将这山上所有人的目光汇聚此处——那烟来自半山腰上。
阿魄赶到那处时,肖十六正站在一旁,他脚下的雪地全部融成了污水。
肖十六笑道:“你来晚了。”
阿魄奇怪:“晚了?”
他来的只会太早,不会晚。他要是来早了,那便是没有把队伍拖住,让他们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洞口。
阿魄试探问道:“有人从这里进去了?”
肖十六摇头叹气:“还不止一个。”
从这里进去的人,只会死在里面。
阿魄看肖十六神色轻松,觉得不对劲,便问道:“谁?”
若是有人进去了,他又怎么会真正把这洞口烧毁了?
肖十六道:“一个老狐狸,一个极老的狐狸。老狐狸也许能走出来,极老的那一只,怕是要死在里面。”
他又笑道:“不过,是因为老死的。”
他又望着那浮向天上的浓烟,笑容渐渐消失了,两眼变得空洞。
他忽然把大刀插在地上,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在那融化的污水中,朝那浓烟一拜,再拜,又一拜。
然后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这是一座坟,那滚滚浓烟便是香。
阿魄看着他,又看向那座坟。
“那人是谁?”他问。
肖十六站起来,将那大刀从土地里拔起。
“活人是许碧川,死人没有名字,但大家都叫他伍老先生。他是邱心素她爹的仆从,她爹死后,就是这人将她送到了雨儿身边。”
阿魄听过这伍老先生,是太平镇的一位说书人。
他笑道:“那活人为什么是活人,死人为什么是死人?”
肖十六转过身子,这火已经如约放了,这坟里的死人不会再生事,他便已经完成了任务,完成了任务,便不必再逗留。
阿魄与他一起离开。
肖十六道:“我方才已经警告了许碧川走,他不走。他不走,那一定是知道如何活得下来,所以活人是活人。伍老先生终于决定要回到这座墓中,那死人便是死人。”
阿魄问道:“这是谁的坟?”
肖十六像是往常那样打开了话匣子:“邱心素当年说要把我送回她家,她却把我送来了这里。”
阿魄问:“这是她祖上的墓?”
肖十六懒洋洋点了点头:“这座坟是她祖父的坟,坟是给自己建的,所以只能从里出去,没办法从外进去。我们进山时那所谓的入口,才是最里的墓室,白家用了点脑筋将墓挖开,它便成了一个安全的密道。”
他又道:“在它还是一座墓的时候,墓中至少有两个忠心耿耿的仆从,一人守着一个门,主人家在最后将死未死的时候,才能进出自如。”
阿魄想了一下那副场景,只笑道:“这很奇怪。”
肖十六却耸肩:“不奇怪,这些人想把秘密带进坟里,又想把今后意欲知道秘密的人也全都一起带进坟墓,便建了一座巨大的坟地。岂料这秘密不仅被狡猾的白家人发现了,还借此辉煌了一个门派。”
阿魄看向他:“你又是谁?”
肖十六将大刀扛在肩上,他人瘦高,不适合用大刀。但他扛起大刀来却是意外的潇洒有度,他脸上扬起个笑容:“我是太平镇肖家人,家中十六口人被血蝠门杀害,太平镇县官许渝帮我惩治了凶手。所以这辈子,我不是来报仇的,我是来报恩的。”
阿魄好笑:“不是来报仇的,为何还叫肖十六?”
肖十六问道:“那阿魄是来报仇的?”
阿魄神秘道:“我也是来报恩的。”
两人相视大笑,都是正当年华的少年,心结解开,又是值得把背后交给彼此的伙伴。
“你要去和柳婆婆解释吗?”肖十六问。
“为何不是你去?”阿魄道。
肖十六摇头摆手:“别别别,还是你去吧,我有人要找。”
阿魄叹了口气:“我也是。”
肖十六听了大笑:“那正好!那事成后便一起去,省得婆婆只生我的气。”
浓烟在雪上滚滚沸腾,将方圆三十丈的雪都化成了冰冷的污水。
一声巨响惊起,几乎地动山摇。
那浓烟所在的位置,像是被巨人踩了一脚,轰然坍塌了下去。
邱灵赋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
自己醒来,不过是要按照段惊蛰的计划,看到他要自己看的东西,做着他要自己做的事。那便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但他还是睁开了眼睛,因为他想起了邱小石。他也曾因为他手中的零嘴就对他崇拜和喜欢,也曾因为疼痛难忍在渴望着他的安慰,但邱灵赋已经许多年没有正眼瞧过这个人了。
他想在梦里正眼瞧瞧那人的脸,但尖锥般疼痛却刺进他的心中。
人是趋利避害的,他需要张开眼睛找一些让他快乐的东西。
身边没有快乐的东西,只坐着一个人。
邱灵赋猛地爬起,坐起来便发现,他与那人之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那是一道将他囚禁于此的的栅栏,却让他感到了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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