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_酒否【完结】(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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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栅栏之后的是一个苍白如纸的人,一动不动,远远地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自从昨夜之后,他便一直没了血气,像是一鼓作气终于撑到了尽头。

  “醒了?”段惊蛰问。

  邱灵赋没有说话,两人只是看着彼此,安静得就像此处没有活物。

  邱灵赋看着段惊蛰,眼里充满着警戒,好像随时能把他杀死,但有时又忽然露出了害怕和厌恶。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

  他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他不轻易流露自己的软弱。对阿魄对段惊蛰都是如此。他欺软又怕硬,品行低劣,现在只能以被动的状态等着。

  可段惊蛰看他的眼神却很柔和,他的神情有时候像是在回味,有时候竟然又很痛苦。

  他在折磨他自己。邱灵赋居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甚至邱灵赋已经累了,不再把目光放在段惊蛰身上,可那人还在看着自己。

  这座这地方头顶有一个一人宽的洞口,能看得到天空。天光从明亮到黑暗,段惊蛰足足看了半日之久。

  像是终于累了,段惊蛰便拿着手上的一个东西摇晃了一下,那个东西没有发出声响,但是他身后很快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孔汀,他的态度很恭敬,是孔雀滨的一位弟子。

  那人将那椅子直接扛在肩上,走之前往那栅栏地上扔了一个馒头。

  第二天,段惊蛰又来了,坐着那个摇摇晃晃的人肉椅子。

  地上的馒头,邱灵赋动也没动,段惊蛰只是瞥了一眼,又像昨天那样安静地坐着。

  他为什么要看我?他又想做什么?

  邱灵赋有无数的问题要问他,但又什么也不想问。

  他开始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反正这人要对他做什么,自己也反抗不了。这地方他已经检查过了,一条洞道岔开几个口,全是死路,除了这道牢固的铁栅栏,只有顶上二十丈的地方,那个遥远又狭窄的洞口。

  邱灵赋这一天没有任何动静,等段惊蛰再次摇晃那手中的东西时,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段惊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又摇了摇手中的东西。

  “很新奇?”他看着自己的手,“当年孔雀滨雀部有很多类似的玩意,就是为了让孔部护自己安全。”

  邱灵赋只问:“阿魄呢?”

  哪有说书人不愿开口的,他两日不说话,声音像是生锈的刀,拔出刀鞘时如此滞涩。

  段惊蛰听了一愣,只露出个诡异的冷笑:“要是我是你,我可不敢问这句话。”

  这句话让邱灵赋心惊胆战了一个晚上。

  夜是真的寒冷刺骨。

  地上连一层保暖的干草都没有,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一点光亮。就是与阿魄从紫域到崇云城的日子,阿魄也不会让他的夜晚过得如此寒冷。

  邱灵赋从头到脚,就连心也像是结了冰,整个晚上也没有换个动作,像是这山中的一块石头。

  这天太阳升到那头顶上的洞时,段惊蛰还是没有来。

  邱灵赋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天的不寻常。

  他耳边听到了人声,嘈杂纷乱,他甚至想到了淮安街前的夜市。

  第76章 殊途(六)

  阿魄已经在这座山上寻找了两天。这座山常年飘雪,最擅长掩盖人的踪迹,也最擅长将秘密销毁。

  其他人也在这座山上找了两天。

  江湖人来者上百,来时浩浩荡荡,现在却已经七零八落。就像是被迫圈养在一个笼子里的老虎,谁也不相信谁。

  正因为七零八落,所以他们只知道宝物不在手中,却不知宝物究竟有没有。

  这山上的人,开始了对彼此毫无目的的猎杀。

  阿魄一路寻来,总能发现一两具尸体。每遇上一具尸体,他都会仔细端详,观察之后又会松一口气。

  他从一具尸体上拿走了破旧的斗篷,将自己藏在了斗篷中。

  这片林子昨天他还搜寻过,今日又多了两具尸体。确认那不是邱灵赋后才要走,可又停下了。

  其中一具尸体的怀中掉出了一个血染的纸包,他认识这纸包包裹的方式,这种纸包,邱灵赋在紫域手上总要拿几个。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果真是零嘴,可那松子糖已经被血污染了一半。

  这死去的是一个和邱灵赋一样喜欢零嘴甜味的人。

  阿魄将那几颗干净的松子糖用帕子包起,又不自觉抚摸着那支匕首,站在林中只觉得心中充斥着无端的萧瑟和寂寞。

  邱灵赋那夜为他所做的事,他已经一清二楚。

  捉来一人以刀逼问,很轻松便问出一切。现在这座山上,足够凶暴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什么报仇,哪里用得着去详略地策划报仇?这些人光是听说书人摆布,就已经轻易地自相残杀起来。这就是江湖惯有的恶习,只不过被遗忘已久。

  阿魄想,邱灵赋只能在那些错综复杂的洞道中,也只能在段惊蛰手中。

  因为他在这座山上没有发现孔雀滨的踪迹。

  头顶上时不时能听到弱小的人生,邱灵赋想过要呼救,可又知道来了人自己死得可能会更早。

  但有人声总比安静无人好,他在那嘈杂中变得愈发冷静。

  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走近的声音。

  一人扛着一把椅子,脚步平稳,椅子上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

  段惊蛰被阿魄一刀重伤,虽不致死,但连续两日来这冰寒阴冷的洞道中久坐,这伤一直未见好。

  不见好的伤,没有血色的脸,但此时又因为那毒辣的眼睛和嘲讽的笑容,显得容光焕发。

  那属下将椅子小心放在地上,段惊蛰也在椅子上颠了一颠。人因为伤病而慵懒少动,人又变得削瘦苍白,这颠了一下,整个人便像是一个木偶,优雅而死气。

  但是他的眼睛明确地告诉你,他绝不可能任人摆布。

  段惊蛰对邱灵赋笑道:“他来了。”

  “阿魄来了?”邱灵赋问得并不惊讶,两个聪明人之间可以省去很多废话,也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情绪。

  段惊蛰道:“以他的本事,一个人翻找这一整座山,就是需要两日。他必须确定你没有被带走的可能,才会来这里找你。因为天下之大,你要是被带走了,他可更找不到你。”

  两日以来,邱灵赋看上去足足瘦了一圈,两颊略微凹陷,但眼睛却显得更明亮。他在等着段惊蛰继续说。

  段惊蛰看着地上那两个馒头,问道:“你两日没吃了,不饿?”

  邱灵赋道:“看到你我就饱了。”

  段惊蛰笑道:“但我看到你就饿得很。”

  他又拿出一个馒头,眼睛盯着邱灵赋一眨不眨,把那馒头咬了一口。

  他缓缓咀嚼着,像是逗小狗一般,又将那馒头再次丢入那栅栏之中。

  他笑道:“没有毒。”

  邱灵赋依旧没有捡那馒头,只迎着他的视线:“我已经中毒了,下一步你难道不是要找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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