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屏住气,一个猛子钻进了水底。
他用手解,用牙咬……颇费了一番工夫,却一个扣子都解不开,在他的延误战机中,方琛渐渐被水淹没……
她含混不清地说:“你……走……”
“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别说话,仰起头……”
陈牧憋着气又钻了进去,一脚一脚地踹在木桩子,凌晨清冷的水涌进他的耳朵,口腔和眼睛,几乎能随时撑破他的身体,但他全然不顾,精疲力竭地施着力。
良久,那根坚硬如铁的木桩子慢慢朝一边倾斜过去。
植根河岸深处的木桩子,竟然被他踢歪了。
陈牧钻出水面,擦着她脸颊的水,吻了吻她被泡得发白的唇:“乖,用力,吸一大口气。”
方琛冰冷的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冲来的河水,还是流出的眼泪,她听话地凝望着天空,然后大大地吸了口气。
陈牧再次没入水中,连脚踹着,方琛因为柱子歪斜,整个人倒在了水中,大口大口地喝着咸腥的河水,仅有的意识渐渐被汹涌的河水冲散,模糊不清,身体像被放进了高压蒸笼里,透不过一丝的气息。
当方琛不由自主地往下沉没时,陈牧抱着木桩子把她托出了水面,放到了河滩上,像她之前在吴懋村救他那样,挤压着她的胸腔,看着她吐出一口有一口的污水。
陈牧一字一顿道:”我在呢,别怕……”
半天,她睁着疲悴的眼睛,咳呛着:“你来……了……”
陈牧把她抱在怀里,温热的唇暖着她冷丝丝的额头:“我说过,还要回来娶你呢。”
“我其实不怕……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死了……会很遗憾,”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着,“陈牧,你走好不好?”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陈牧捏着她的脸颊,“以后有我在,我会陪着你,不让你受那么多苦。”
“我不想……”
“你是我的老百姓,就该我来护着,你还是我没过门的妻子,现在让我走,是让我无情无义天打雷劈吗?”
方琛低着头,看向小腹处那一捆用防水塑料包罩着的红色鞭炮样的东西,紧紧缠在她的身上,上面接满了密密麻麻的线头,最粗的分别为红黄蓝三色线,还有一块显示倒计时时间的芯片。
她身上的东西叫□□装置,上面的三分钟时间骇心动目,方琛从没想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自己会这么怕,怕跟他天人相隔,永远也见不着,怕他会难过,要又一次承受失去亲人的熟悉感觉。
方琛更怕陈牧跟她一起走了,他还那么年轻,还有没实现的理想和抱负……
陈牧摸着上面的蓝色线路,难得一见的轻松,毒龙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不过肯把方琛还给他,他已经很感激了。
他吻去她眼角的泪,指着蓝色的电线逗笑着:“要么我们试试这根?方琛同学,若是失败了,咱们也算实行火葬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
陈牧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轻轻地转到了另一边,让她的目光从□□上移开:“欣赏一下美景吧,等会儿好了我叫你。”
她望着远方随风而动的碱蓬草,抽泣着:“陈牧……我不想你死……”
“我可以不死,”陈牧将线头缠在自己的手指上,“除非你好好活着,嫁我做老婆,我肯定舍不得死了。”
陈牧两手一扥,蓝色的线头拉伸一截后忽然断了。
他紧紧地抱着方琛,等待着世界末日的降临。
然而时间定格后,线头滋啦一声,没有掀起任何火化,反而像是启动了某个开关,红色的小盒子跳动了一下,清晰地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
陌生男人的声音:“喜欢这里吗?这儿有一屋子的文物,有没有让你想起家里的味道,还有你的……爸爸?”
方琛惊恐的声音:“你是谁啊?”
男人的声音:“跟仇人的儿子谈恋爱,是不是很刺激?”
原来不是□□,而是录音机,或者说是另一重的□□更合适,方琛陡然从陈牧的怀里抽身而出,她扯着余下的两根线,手剧烈地抖着。
陈牧看着她:“如果你不想听,就关了。”
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松开了另外两根电线……陈牧早该知道了,不是吗?
方琛的眼泪缓缓滑出,她听着录音机里流淌的声音,那些字像一颗颗图钉,扎进了她的耳膜中,然后生根发芽,孕育出更多的刺来。
男人的声音:“你说如果他知道是你那不成器的老爸亲手开枪打死了他的英雄老爹,会是什么感受?”
方琛没再回话,也或许是觉得再回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录音机里,只剩下男人的声音响着。
“为什么要回来呢?不回来不就没事了?”
“你是真的爱他,还是可怜他弥补他?”
“你肯为他去死吗?你猜,他肯不肯为你死?”
“你比你爸强多了,你爸杀人,你偷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袁淼小姐!”
“跟他做……”
没等听完,陈牧忽然扯断了手里的红线,骤然关上了录音机。
不用听了,他见过那个名字,在看袁进龙卷宗的时候发现的,知道他的独生女名叫袁淼,两岁时袁进龙和老婆离婚,女儿跟着妻子生活,十岁时跟妈妈去了国外。
关乎袁淼的去向,卷宗上只标了欧洲两个字。
陈牧像是忽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脑子活络了许多,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出事的那天,他在校门口看到警车驶过,听说他的爸爸头部中枪,脑袋被削去了半个,跟着去了医院,大人们都没敢给他看一眼。
他的妈妈随后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就离他而去了,一夜之间,他的世界崩塌了,变得一无所有……
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袁进龙,却是方琛的亲生爸爸。
他还想起了方琛提到过新西兰,想起她每次说到父亲的欲言又止,想起她坚持去国外结婚,想起方琛跟他亲热后的不安……她问他会不会爱她一辈子,即便是她变了。
原来不是变心,而是变了身份……
曾几何时,她给过他无数条线索,哪怕追查其中一个,他也不该知道得这么晚,轮得到一个偏执的精神病人去揭开属于他和她的谜底……
陈牧望着天边早已升起的旭日,又大又圆,日光鲜亮而炫彩,刺得他眼睛发酸,直想流泪……
他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他感觉自己的七情六欲在一点点地抽离掉,脑子一片空白……
他手按着红沙滩想起来,但两条腿像在打架……他被自己绊了一跤,双膝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方琛面如土色,刚刚拉着陈牧衣角的手还停在原处,嘴角微微抽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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