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蹊低头看了眼他露在被子外的手,停顿片刻说,“当我知道你生病还非要上场的时候,我特别想跟你打一架,骂你逞个屁的强,几次想把你从场上拽下来,但我最后通通都忍住了。”
“为什么?跟我求和?”贺忻问。
李言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能吧但不全是,”他看着贺忻闭上了眼,似乎快睡过去了才开口道,“我很生气却还是选择了妥协,这么做大概是想证明一点,我并不一视同仁,同一件事,对你跟他,是不一样的。”
贺忻又缓缓地睁开眼,李言蹊跟他对视着,猛得觉得自己刚才说得有点儿太过了,哪怕贺忻烧得没什么脑子去思考,这话也太过了。
他站起来,掌心贴上对方额头试了下温度,“还烧着,你睡吧,晚上我给你带粥过来。”
贺忻不知道是不是烧迷糊了,在他转身那一瞬间,用那种跟病号完全搭不上边的速度迅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掌心烫得仿佛要烧起来。
李言蹊用了点力气,想挣开贺忻的手。
贺忻没给他机会,把他往后拉了拉,李言蹊不设防,一屁股坐在了他床上。
贺忻鼻音浓重,嗓子低哑,语气却不容拒绝的强势霸道,“我不生气了,你陪我。”
“啊?”李言蹊有点神奇的看着不经意撒了个小娇的贺忻。
“哪也别去,就待在这儿。”
第三十八章 喜欢一个人
贺忻所说的“就待在这儿”,范围设定得非常精准,前后不超五步的距离,五步以外他就要从被子里钻出来,嚎一句“你要去哪儿?”
李言蹊拿着杯子哭笑不得,“喝水。”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不肯闭眼的贺忻,“哪儿有主人被宠物管着的道理?”
贺忻翻了个身背对李言蹊,闷闷地咳嗽了几声,然后扭过头来说,“你说我像狗?”
李言蹊把水端到他面前,笑了笑,“我什么都没说。”
贺忻因为不舒服眉头还紧皱,看人的表情透着点不爽,接过杯子一仰头把水喝光了。
大部分人生病会选择安安静静补眠,或者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听歌看书,总之放松紧绷着的神经,也懒得去搭理别人。
贺忻却跟他原本的性格反着来,平时酷得蹦一个字都费力,一生病就变成了话痨。
什么都说,上到国家大事,下到恶俗八卦,有些听起来像是糊话,有些逻辑却很清楚,几个小时以内李言蹊感觉他把他们认识以来所有的话都讲完了。
“你渴不渴?”李言蹊看着他,“我再给你倒一杯水。”
“我们小狗不需要喝水。”贺忻靠在床头,“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李言蹊只好重新坐回去,“你初三那会参加马拉松市联赛,沿着观光景点跑步,那天下了大暴雨,好多人鞋子都跑掉了,场面特别壮观。”
贺忻声音哑哑的,“对,当时我光顾着笑,后来自己鞋子也飞了,最后光荣得了第一,还是踩在垃圾袋上领的奖。”
李言蹊听到垃圾袋三个字表情微微有些嫌弃,洁癖犯了特别想进去洗个脚。
贺忻垂着眼睑说,“那是我加入校体队后参加的第一次市比赛,虽然赢得特别狼狈,但跑完了全程,觉得没白来一趟。”
“是挺伟大的。”李言蹊说,“那么长的路程还拿了第一名。”
“伟大吗?”贺忻轻轻笑了一下,闭了闭眼,“有些人却觉得非常丢人。”
李言蹊沉默了一分钟,也没有怎么拐弯抹角地避讳这个话题,“你爸爸吗?”
贺忻闭上的眼睛睁开一半,睫毛抖了两下,“嗯。”
不过他很快就又笑了起来,语气变得毫无所谓,“反正不管我做什么,在他眼里都丢人,我得改名不姓贺才能遂了他的意。”
李言蹊不清楚贺忻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想随便窥探别人的伤口,贺忻在外过得潇洒自由,从不表现出一丝弱势来,但他知道他只是用无所谓来掩盖内心真实的情绪,在生病的时候冷不丁没护住这张面具,堪堪露出一个脆弱的角,所以这会儿他表现的坚强并不一定是坚强,他说的没事儿也不一定是真的没事儿。
“诶。”李言蹊把椅子搬近了些,“你有的没有的说了那么一通,要么累了乖乖去睡觉,要么说点你真正想倾诉的。”
贺忻盯着玻璃杯,聚焦不太灵光的眼珠子却黑沉沉的,他张了张嘴,感觉有好多话要说,却发现那些东西经年累月地积在心间,都堵成一块动也动不了的大石头了。
“说吧,我听着。”李言蹊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有着故意压低了的温柔气息。
“我……”贺忻侧过脸,握了下拳又松开, “我曾经跟你一样有个弟弟。”停顿的时间有些长,贺忻没有移开目光,“但是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
故事其实很简单,费不了多少口舌,贺忻用旁观者的语调淡淡地叙述着,一个不像家的家,一对不像父母的父母,他从渴求温暖到冷眼相看父亲出轨,咬牙忍受母亲的殴打,他背负了一段让他拼命逃离的绝望的过去。
“如果我当时没有反抗,我弟说不定不会死。”贺忻说,“我推了我妈,让她撞到了桌角,流了一地的血。”
李言蹊没说话,坐在床沿看着他。
“从那以后不管我妈怎么打我,我都不再反抗了,因为那是我欠她的,我必须清醒的接受她的责骂,她的恨,她变态扭曲的爱,日日夜夜为当时的一时冲动忍受煎熬。”贺忻把手枕在脸上,声音放得很轻,“可是你知道吗?我害怕。”
“我家那么大的屋子,永远都是空空荡荡的,小时候我从客厅走到房间要花三分钟,要走三十二阶台阶,要跨一百六十步,后来长高了一点,我只要花一分钟,跨一百步就能逃回去把自己关起来,但我发现这并不值得我庆幸,因为不管怎么样,客厅和房间就只有我的影子,孤零零的待着。”
都说世上的一切悲欢并不相通,但李言蹊却在此刻或多或少能感同身受贺忻当时的痛苦。
他无法言说的害怕,他拼命挣扎却怎么都跨不过去的苦涩,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或许已经痊愈,或许早就结痂,却掩盖不了既定的事实,他是一个被抛弃的傀儡,被生活这双手拉扯着长大,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李言蹊不太会安慰人,想了很久才伸手捏了捏他的肩。
“痒。”贺忻低头缩了下脖子,“你的手好冷。”
李言蹊在他脸上碰了碰,“是你又烧起来了。”
“我不想睡觉。”贺忻闭了闭眼又睁开,“睡着了就做噩梦。”
李言蹊说,“那我给你唱首歌你再睡?”
贺忻揉着太阳穴,“你们学霸的审美我不能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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