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意一怔,没有想到陈声的奶奶已经过世了。
陈声笑了笑,跟她讲起老一辈的故事。
老爷子出身于农村,老太太却是城里长大的,家世好,相貌好,在那个年代算是学历很高的。理所当然的,家里不让她嫁给这么个农村青年,一无所有就算了,还心高气傲,从来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我曾外祖父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很显然,我爷爷就是毫无自知之明那一挂的。他从没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也没觉得两袖清风有什么不对。我曾外祖母为难他,要他给出超出他能力的彩礼,结果那年他拎了两只山鸡,请人帮忙从山里的老家运了三只大花猪,一起送上我奶奶家,可把他们全家吓了一大跳。”
“他说那就是他能给得起的彩礼,末了把手一摊,说即使一无所有,也还有一个金疙瘩能保我奶奶衣食无忧。”
路知意奇道:“他有什么金疙瘩?”
陈声扯了扯嘴角,“爷爷说,他就是那个金疙瘩。有他在一天,就不会让奶奶过一天苦日子。”
狂是狂了点,但还挺感人。听说家中父母和长辈感情和睦,下一代的家庭也会更和睦……
路知意喟叹一声,“总算知道你这不可一世的劲头是哪来的了。”
陈声点头,“没办法,祖上遗传,基因优良。”
这间书房,处处透露着主人的勤俭质朴,老旧的书桌上有不少擦伤,痕迹斑驳,桌面铺了一方玻璃,下面压着不少老照片。
路知意找到了陈声,笑出了声,“你小时候这么胖?胳膊大腿都有三条杠!”
陈声顿了顿,冷静地说:“你看错了,那是肱二头肌。”
路知意笑得更厉害了,“那还真是先天肌肉发达,一看就是做飞行员的料。”
在老宅里参观了一会儿,陈声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带着她去屋后的田里摘草莓。这个季节,春草莓已经熟了,一小块翠绿色的田里缀满了红艳艳的果实。
“你家还有草莓田?”
“一小块而已,奶奶病了之后,忽然想吃草莓,爷爷就请人在屋后种了些。后来奶奶走了,倒是便宜了我和小伟。”
那草莓在夕阳底下红得发亮,仿佛宝石一样,胖乎乎,娇艳欲滴。
路知意没忍住,在衣服上蹭了蹭,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甜。”
陈声一回头,看见她这就吃上了,瞥她一眼,“洗都没洗过,也不嫌脏。”
可她一副捡到宝的表情,他顿了顿,拉过她的手腕,把剩下半只吃了。
路知意一脸炸了的表情,“那,那个我吃过——”
陈声继续低头摘草莓,淡淡地说了句:“是挺甜的。”
“……”
这个人……!
接着是钓鱼。老宅附近就有一条小河,陈声轻车熟路在田里挖了几条蚯蚓,拎着老爷子的渔具往河边走。
路知意没钓过鱼,和他一起等在河边。
傍晚的夕阳映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偶有风过,水生涟漪,远处的山,近处的树,还有漫天晚霞、昏黄天际,都在水面荡漾开来,成了晕开的油彩画。
钓鱼是需要耐心的活儿,陈声是个急性子,此刻却也沉下心来,专心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路知意与他安静地坐在一起,谁也没说话,怕把鱼吓跑。可是风来,风去,云开,云散,其实早已道尽千言万语。
鱼上钩时,陈声霍地举起鱼竿,干脆利落地收线。他坏心眼地把那条足有三个手掌大的鱼甩进了了路知意的怀里,鱼尾左扭右扭,溅她一脸水。
路知意叫出声来,往后一倒,坐进了田里,一屁股都是泥,怀里还抱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
陈声哈哈大笑,冷不丁被她用力一抛,那鱼就落在了他的怀里,他也落得个一身水的下场。
踏着夕阳回小院,磨刀霍霍向草鱼。
路知意站在老宅门口,回头看看这昏黄的落日,摇曳的田野。远山近水逐渐暗淡在消失的光线里,宣告着白日的结束。
那时候的她满心欢喜,多年后才意识到,这竟像是一个鲜明的隐喻,昭告着人生里无数最辉煌灿烂的瞬间,总有落幕之时。黑夜总会来临,好在漫长的煎熬与等待后,黎明也会如期而至。
贤妻良母型选手,路知意同学,又一次挑起了做饭的大旗。
陈声欣然表示他可以打下手,但在他蹂躏完半篮子青菜,捏着鼻子说鱼腥味真难闻,弄不清盐和味精,外加分不清冰箱里的猪肉究竟是五花还是猪腿亦或是别的什么部位后,路知意彻底放弃让他帮忙的心思。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她如此评价。
陈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声色从容,“孟子说过,君子远庖厨,我这是谨遵圣贤教诲。”
路知意瞥他一眼,盛好米饭让他端出去,自己也把鱼汤倒进了瓷盆里,小心翼翼端上餐桌。
一个炒青菜,一个青椒肉丝,外加一大盆乳白色香气四溢的鱼汤。
陈声吃了一口饭,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米饭是软的,男人得硬气,做多了饭不利于坚强性格的塑造。”
路知意一把端走他的碗,“为了你的阳刚之气,那你少吃点。”
“少吃点倒不至于,毕竟我的男人味已经溢出体内了。”他好整以暇把脸凑过去,“不然你闻闻?”
“要点脸吧,师兄。”
“不要了,要脸干什么?我有你就够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个饭也热闹得不行。
末了,路知意问他:“我厨艺怎么样?”
陈声煞有介事想了想,抬眼笑着说:“很好。”
看她得意地扯开嘴角,他不紧不慢补上下一句:“还是我有福气,将来再也不用担心温饱问题了。”
人不要脸,真的天下无敌。
路知意语塞片刻,扔下一桌狼藉,抛下两个字:“洗碗!”
陈声洗碗时,路知意去了他的房间,他在老宅也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他的童年读物。陈声说她可以随便翻看。
路知意的目光慢慢地在书架上移动,忽然看见一个硬课笔记本,抽出来随便翻了翻,笑出了声。
陈声走进来时,就看见她捧着他小学的日记本,内心一阵咆哮。
居然忘了这茬!
他伸手去抽那笔记本,“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路知意灵巧地躲了过去,清清嗓子,念到:“2006年10月3日,张巧巧说她喜欢我,我问她喜欢我什么,她说喜欢我巧克力一样的眼睛,和草莓一样的嘴巴。切,她又没吃过,怎么知道我的嘴像草莓?”
“……”
“2006年11月5日,罗燕送了我一支棒棒糖,说她喜欢我,我说不行,她脸上有麻子。”
“……够了。”
“2007年1月21日,春节要到了,妈妈同意我去广场上和同学一起玩。大家在草地上玩叠罗汉,你一个,我一个。压在我身上的女生亲了我一下,吓我一跳,后来她笑眯眯说嫁给我,吓死我了,我游戏也不敢玩,一口气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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