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鸿名看文寿的眼眶都冻得红了,立即道:“就这儿了,”话出口才想起得改说洋文,又重申了一遍,这才定下地来。
文寿拖着行李上楼,还跟关鸿名抱怨:“大哥,这老板够黑心的,冲咱狮子大开口来了……”
然而推开了房门,文寿放眼一看,立刻在心中就收回了对老板的咒骂:这房间就一张床。
关鸿名看着这张床,倒是没有什么想法:“挤一挤,将就一晚上。”
文寿太愿意将就了,要不是这个房间漏风,他愿意再多将就几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才刚想到这儿,关鸿名便道:“收拾收拾就睡吧,明天去租个房子。”
二人冲完了热水澡,正是困意渐浓,关了灯,各捡了一边儿,准备上床睡觉了。
关鸿名方才翻找了半天,发现只有这么一床被子,又想起文寿是最怕冷的,于是此刻他侧着身子,伸手将文寿捞了过来,和自己挨在了一起:“靠近点儿,热些。”
文寿本来还在盘算怎么着才能拱进大哥怀里去,谁料想大哥竟然主动投怀送抱了!文寿堪称是受宠若惊,跟着关鸿名的力道凑了过去,蜷起身子,将脸靠在了关鸿名的胸口,顺手将胳膊搭在了关鸿名的腰上。这个动作流畅自然得让文寿甚至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把头又探出被子,却听关鸿名在他头顶上开了口,声音还带些笑:“你小时候就爱这样,长大了竟然还没忘。”
文寿在黑暗中红了脸,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爱这样”,只好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怕大哥不舒服,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关鸿名没说什么,只将他的手重又牵过来,才开了口。他声音低而平稳,带些柔和气息:“你小时候好哭,哭得何妈妈都烦了,她就打发我来——你还记不记得?”
文寿心里暗暗地感谢了何妈妈,将手再次搭在了关鸿名的腰上。他听着关鸿名的话,朦胧地觉出大哥在夜里仿佛会卸去盔甲,比平日里温柔得多。文寿竭力地在黑暗中平复了下来,放松了语气:“是吗?我真是不记得了……我那时才几岁?”
关鸿名认真想了想,回忆道:“是很小。我躺在你旁边看书,怕你有什么动静,我又不及看到,就把你的手放在我自己身上。”
文寿将额头抵在关鸿名的温热胸口,大哥的身材管理得当,胸口上的肌肉有种柔软的触感。文寿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现在就这么死了倒是值得了。于是他这语气就好似冰山融雪般地惬意舒缓:“我原来有这么烦人吗?”
关鸿名下意识地摸着文寿的细软头发,异国他乡流动的寒冷空气让他一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是时光倒转了十八年,在他怀里的依然是那个苍白弱小,只会絮絮地缠着他,腼腆微笑的文寿弟弟。
“我一来,你就不会哭。”关鸿名拍拍他的背,下了定论:“是个好弟弟。”
文寿在关鸿名的怀里闷闷地一笑,不说话了。
这话他在心里回环了无数次,望着关鸿名,就想起来无数次:他不止想做个好弟弟。若是说起来,他想做的这个弟弟其实很坏,坏极了,坏到想把自己的哥哥拴在身边,据为己有。
“大哥……”文寿喃喃地喊道,又将自己贴近了关鸿名。
关鸿名摸了摸他的后背,对文寿暗地里转的心思毫无知觉。他呼吸绵长,声音轻缓:“睡吧。”
——
翌日清晨,文寿被这房子里呼啸漏风的声音吹醒了。醒是醒了,他却不睁眼,伸手摸了摸身边,发现大哥起得更早。他这才抬头一瞧,见大哥正在盥洗室内,对着镜子打领带。
“起来了?”关鸿名余光瞟到了他,并没有偏头。
文寿迷迷蒙蒙地应了一声,在床上打了个滚,当做是热身运动,而后才捡过一旁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其动作散漫,歪歪倒倒,若不是寒风吹拂,恐怕又要再睡过去。待他磨蹭了七八分钟的功夫,总算是穿妥当了,扭头又去看关鸿名,当即一愣:大哥还在系领带。
文寿猛然想起了临行前何妈妈的殷殷叮嘱,心下一转,立刻迈步走到了关鸿名跟前,望着大哥胸前的死结,试探着问道:“大哥,你不会系领带吗?”这话一问,他就回想起大哥在船上时,除了第一日脖子上系了个漂亮的马车夫结,便再也没有打过了。
关鸿名手上的动作一僵,咽了口唾沫,没想到还是被文寿发现了。他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还想开口挽回些颜面,不料文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一边研究那个死结的解法儿,一边笑话他道:“大哥,你今年贵庚啊?”
关鸿名有些挂不住,面上微微发红,干脆别开了脸,嘴上依然在辩驳:“往前有何妈妈,往后有太太,我不学它也无妨。”
文寿刚把死结解开,重新挽了个花式,这么一听,当即将领带结用力地往上一推:“大哥哪里来的太太?!”
关鸿名被他勒得一咳嗽,脱口道:“这不是有你吗?”
文寿的手一顿,抬起眼,眼神闪烁地看关鸿名,眼底是一出春池微澜。大哥总是这样,他心想,以大哥的脑袋,多半是有口无心罢了。可他就是禁不住大哥的这种话,脑子里浮想联翩,倒是自己先害臊了。文寿干脆一低头,将结拖了些下来,顺着大哥,假作不经心道:“那么……大哥,我问你,是弟弟好,还是太太好?”
关鸿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他灰白的眼睛眨了眨,继而愣愣地一笑,拍了拍文寿的手背,最终却并不言语。他隐隐地觉察这答案对于文寿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但至于是什么意味,他却想得不太明白。
倒是文寿,见他不说话,觉得空气僵硬,于是佯装了生气道:“大哥要是觉得太太好,那么以后我就不给你打领带了!”
关鸿名轻轻地推他一把,笑了开来:“小兔崽子,刷牙!”
第十二章
一刻后,二人打点行装,梳洗完毕,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出了门,预备去外头找间像样住处。
这是关鸿名头一次打量这个异乡城市。道两旁种植的与六平城不同,是一些高大而光秃的棕榈,间或有些人家,围墙栏杆里爬了藤蔓出来,看上去热闹一些。这里的房子大多矮胖,路过个下坡,一眼望下去,仿佛能直望见太平洋似的。来往的行人也比六平城少得多,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形色懒散,见了两个陌生的黄种人面孔,有的也会多看几眼。
文寿走在关鸿名身边,穿着一件深灰的呢风衣,围着短围巾,蹬了靴子,一蹦一跳地:“大哥,我知道前边有个租房子的老太太。”
关鸿名看了很好笑:“老太太就老太太,你蹦什么?”
文寿拉过大哥的手,也笑起来:“蹦起来不冷,大哥你摸我手心,很暖和!”
确实很暖和。关鸿名点点头,顺手将文寿的手揣在了兜里,不劳他蹦了。他脸向左侧望去,却只看见了日光的毛边儿:“是不是太早?老太太起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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