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霄面无表情,“高级长相,高级口音,高级出身。”
白致亚道:“不这样高级也降不住大小姐,我回头穿上防弹衣跟大小姐要红包去。对了,跟您风雨同行一整年,您有红包给我吗?”
关霄横手把空酒杯拍在他胸口,“谁有钱你找谁要去。”说完抬脚走了。
白致亚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跟上,却见他只是转出美浓饭店的东门,靠着墙拢住火,点起一支烟。
关倦弓生前最讨厌人抽烟,白致亚听说关霄从前偷偷抽烟还被用过家法。锋山府的家法是军棍,金陵人人都知道,也人人都知道他是被父亲骂得跪着挨打的臭小子。刚来参谋本部的时候,前辈们都不把关霄当回事,那时白致亚从其他部里溜过去找他帮忙,见状就说:“家父有一教诲:古今成大事者必吃喝嫖赌抽,五样大戏样样都不能少。三少,您不是抽烟吗?抽给他们看。”
结果当时关霄一口咬定自己从不抽烟,白致亚简直怀疑自己记错了。但这两年关霄也慢慢地抽起了烟,还抽得很讲究,只抽一种叫Era的埃及纸烟,每天从家里摸一包带到办公室。并不贵,只是难搞,味道也只是尔尔。
白致亚转身就走回了美浓的大厅,关霄没说什么。办公室里机锋打得多了,他现在也渐渐知道自己少爷脾气上来极难伺候,于是不高兴的时候就走开去抽烟。
吞吐几息,有年轻女子的笑声由远及近,“我的天,林积,他就像从Gigolo封面上抠下来的一样,你看见他的眼睛了吗,怎么那么蓝?他是哪儿来的,摩洛哥?哎,你这人怎么带烟不带火机?算了,这儿有人抽烟,能不能借个——三少?”
云遮雾罩,关霄笑着吐出烟气挥开,招呼道:“大明星姐姐,新电影特别好看,我给你包了十八场,结果惹火上身,部里好些人跟我要你的签名。”
陈雁杯本来握着林积那只戴着手镯的手腕,现在松开了她,取下关霄衔在口中的烟,烟头相吻,点燃一支,先递给林积,又顺手捏了把他的脸,“你可真是个贾宝玉。”
林积抬起那支纸卷的Era,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重重烟圈。关霄的眼睛带笑在她手腕上绕了一圈,她察觉到了,慢吞吞地拨了拨手镯,遮住一层层的红印。
陈雁杯抽起烟来反而话很少,一时三个人各自抽烟。最后关霄的烟抽到了末尾,才终于问道:“他是什么样的?”
林积抽烟时懒得说话,扬了扬下颌。陈雁杯便代答道:“完美。林积,你要是真嫁给他,记得在家里给我留间客房,等你腻了我就上。他什么样?差不多就是三少这么听话,白秘书那么自在,我这么有意思,庞秘书那么好伺候——”
林积“噗”的一声,笑得弯下腰去,显见得是喝了酒,口齿不清道:“你知道他好伺候?”
陈雁杯斜着眼看她,搞不清这有什么好笑的,“怎么不好伺候?你都穿成这个样子了,要是我就先把你打晕了扛回家,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怎么可能还劝你少喝馊葡萄水?是不是正常男人啊?不正常的话,当然好伺候。”
林积这个人看着像是很正经,其实荤素不忌,口味又古怪,只要是能听懂的笑话都能让她笑老半天,当即又是“噗”的一声,低下头笑得肩膀发抖。
关霄觉得指间滚烫,却没低头,只问:“他叫什么名字?”
林积靠在扶梯上,按着小腹笑了一会,拍了拍绯红的脸,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回答他:“徐允丞。”
美浓饭店外面是一整排的霓虹灯,红红的打在关霄脸上,映得那张年轻面庞不大高兴,像只红月亮上掉下来的孤鬼。他笑着小声骂了句脏话,“今年锋山府算是开年大吉。什么意思,你去内地,还是他做上门女婿?他要是上门,我得搬出去,不然怪碍眼的。”
陈雁杯喝多了,弯着细细的腰,也在笑,“怕什么?等你大老板姐姐出嫁了,大明星姐姐还给你零用钱。你可是三少啊。”
烟头终于烫了手,关霄把烟头扔掉,插着口袋往里走,回头笑道:“谢谢姐姐,看来到时候我还有好电影看。”
虽然林积把关霄当小孩子不计较,但他对林积一向十分挑刺,连陈雁杯都习惯了,今天这样还算是给面子。雕花木门自动合上,林积和陈雁杯肩抵着肩抽完一支烟。过了一会,林积突然问道:“你怎么办啊?”
陈雁杯很奇怪似的,看她一眼,“什么怎么办,我玩得好着呢。倒是你,真当要嫁了?”
林积耸耸肩膀,可能确实喝得多了,都有点大舌头,跟那些青帮混混一样胡说八道起来,竟然有股地痞气,“情场如商场,下了注就不好说。饿不饿?我们去楼上叫蛤蜊浓汤吧。”
好不容易跟她碰到一起,陈雁杯才不肯喝个汤了事,“你不是说平海路上有家虾蟹云吞吗?老是说老是说,今天请我吃嘛。”
林积愣愣想了一会,“啊”的一声,“在那边,拐进三明巷……那时候我还读书呢,多少年前的事情,现在大概都关掉了。”
陈雁杯立即架着她往外走,“肯定还在,我们去看看。”没走几步又停下来,醺然笑道:“我还想吃糯米糍粑,你带钱了吗?”
林积走到哪都用不着现金,但总习惯在手袋里放几张纸币,十分财迷,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于是翻出来两张给陈雁杯。陈雁杯昂首挺胸走向马路对面,小摊上的糯米糍粑被一颗颗剁开,黏连着雪白绵软的米香,掉进黄豆糖粉里滚一圈,又摔进纸包。
糍粑摊子上白气腾腾,背后就是圣若瑟女中,林积不辨东西南北,这算是她走得最熟的一片街区。不知怎么,林积突然想起小时候刘妈不让关霄在外面乱买东西吃,关霄又实在爱吃甜食,便天天借送她上学的机会跟出来,然后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法币,“阿七,给我买糯米糍粑好不好?叫伯伯放好多黄豆粉,你最好了。”
那时候她刚到锋山府,关霄才八岁,有一阵说话漏风,“积”叫成“七”,一来二往,恼羞成怒,索性豁出去就叫她“阿七”。林积总觉得关霄是小孩,对小孩的话不大上心,常常转头就忘了。
一年半载下来,林积的抽屉里攒了一大叠法币,过年的时候整理,拿出来一看,很不好意思,但男孩子要长大只是瞬息之间的事。那时候关霄已经窜了个头,比她高,也不馋嘴了,刚跟前院的叔伯们上山打猎回来,满身是土,十分老成地告诉她:“去你奶奶的臭阿七,老子不爱吃了。”被关倦弓听到,又挨了一顿军棍。
陈雁杯接过一个纸包,隔着一条马路,回头喊她:“你要不要再买一包?”
她胡乱点了点头,比手势示意她边走边等。陈雁杯回过头去,林积也走向反方向的大街。背过热烈的光海,这一带是德式建筑居多,在夜里连灯火都是井然,伫立着漆黑的教堂十字架,背靠缺月,严肃浪漫。她走了一截,才想起自己只穿着晚装裙子,陈雁杯索性还露着胳膊,真是喝多了,冷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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