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心开车,别总拿机动车当碰碰车开。”他这句话的尾音连同脊背一同被突然提起的车速拍在了椅背上,心说大概自己维持了许多年的零违章记录即将破功在倪大小姐手里了。景澄没等着提示音响起,便十分自觉地扣好了安全带,还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侧面的拉手。
“你说要跟我商量的,到底是什么事?”
“现在不想和你商量了,到时候直接行动就好了。”
“那是什么事?”倪澈将车子掰上了匝道驶入环城高速,仗着夜间车少连续两次并线到最内车道,然后险险将车速维持在120公里每小时的最高限速。
“我外婆让我带你到家里,见见我的家人。”景澄说完这句就后悔了,只觉得车子猛地一抖,差点儿在隔离护栏上擦出一串火花,“……看路,过些天正好是中秋,我们一起回去吃个饭,不过你这个开法我大概就没法跟家人团圆了……”
“我不去。”
被拒绝的同时,景澄的手机响了起来,“喂?……好,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一扫刚刚鸡毛蒜皮儿女情长的小情绪,仿佛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像是听到冲锋号的解放军战士,沉声对倪澈说,“前面出口进辅路调头,广顺路方向上机场高速,我给你指路,再开快点儿!”
倪澈惶惑的目光扫过景澄冷厉的侧颜,又扫了一眼仪表盘上晃动在120附近的指针,“那我超速了?”
“保证安全前提下,有多快开多快!”景澄已经松开了安全带,从储物盒里摸出了一只警灯,开启后落下车窗抬手吸在了车顶。随即他转过身一弓腰,像只柔韧的猫科动物一样灵活无声地窜到了后排座位上。
倪澈专心开车,没法转头看景澄正在捣鼓什么,此时的气氛似乎也不适合她插嘴提问题。
很快,也就两三分钟的工夫,景澄又重新顺着座椅中间的缝隙窜了回来。这回倪澈飞快地瞄了他一眼,险些方向盘又脱手了。
坐在她身边的景澄已经脱掉了原来的衬衫长裤,换上了一身纯黑制服。制服上有肩章有袖章,胸口还有国旗,倪澈在电视上看过,这应该是中国特警的着装。
景澄正在收紧马甲两侧的绑带,倪澈突然反应过来,那看起来像是防弹背心,他这身打扮是要执行什么有危险性的任务吗?
景澄将头盔和护目镜放在膝上,俯身将黑色警靴的系带绑紧,抬头时刚好对上了倪澈第N次瞟过来的视线,“临时有任务,别紧张,好好开车,谢谢家属支持。”
倪澈转过头去盯着前方无限延伸的公路,脚下油门不断加码,黑色路虎如稳健的猎豹般呼啸奔驰于夜幕之下。景澄不时低声给她指路,更多时间是举着手机跟同事沟通情况。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开阔的双向八车道机场高速广顺桥路段已经整体封路戒严,不远处闪烁着一片密集的红蓝灯海,无数身穿制服的警察在外围严阵以待,就连两侧辅路上的车辆也早已被引流疏散。
这样的画面展现在倪澈眼前,令她猛然间感觉到后脑受了一记重锤,被封印的记忆仿佛瞬间鲜活起来。七年前的鲸市机场,也是这般磅礴森严的场面,她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程序,已然忘掉了个中细节,但同样令人紧张到窒息的气氛却潮水般迎面袭来。
如今,她像是换了个视角,即将重温那血腥残忍的一幕,禁不住身体簌簌发抖起来。
景澄没让倪澈将车子驶近,而是停在了一段距离之外的辅路路边。他用带着露指手套的手紧紧握住了倪澈的手,像是要将什么力量传递给他一样,“把你放在别的地方我都不放心,留在车里,你会很安全的,等我完成了任务就带你回家。”
他推开车门,远处有同样衣着的警员朝这边大步走过来。景澄脚下一顿,转头对倪澈说,“你有要跟我说的话吗?”
倪澈怔然地望向他,心想这种时候大概应该说一些诸如“注意安全,我等你平安回来”或是“你身上还有伤,凡事小心点”之类的嘱咐,她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你穿成这样挺帅的。”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06)
一小时前,鲸市公安局
荧白日光灯笼罩下的走廊通明如昼,一号审讯室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赵队和景良辰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趁着晚上没人管争先恐后地挤在窗边掏烟点火,如饥似渴地吞云吐雾起来。
“这孙子太鬼道了,他一个死缓,有的是时间跟咱们干耗,没什么戏。”赵队颓然地喷出一口烟,用掌跟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最不爱跟他们这种高智商打交道,玩儿心眼儿还不如让我玩命,我这脑子都拧劲儿了。下回让景澄过来一起听听……”
“对了,那个截下来的字条到时候给景澄看看,说不定能有点儿用,我看还得从吴赟下手,明天一早就提过来。”
景良辰脸上蒙了一层分泌过旺的油脂,气色相当失调,跟着幽幽叹了口气,“感觉对方一次次都是同样的手段,弄些无关紧要的屎棍子进来搅局,他们这些案子都说不上大,横是把水搅浑了也没太大影响。今天也不早了,是不是先让他们把黑蛇送回去?”
“送回去吧,多派两个人,让他们路上机灵点儿。”老赵在窗台上按熄了烟蒂,又毁尸灭迹地抬手抹掉了烟灰,不甚放心地转头看了一眼等在门口提人的二监那位老哥哥,心说这年龄了还没退休?二监也真够可以的了,当是招的停车场保安呢,多大岁数的都敢用。明个儿高低得跟程局打个小报告,念叨念叨二监的老鲁,别把他小舅子家的二大爷都给整体制内养老来了。
景良辰也掐熄了烟,转进旁边的卫生间拧开凉水胡噜了一把脸,随便用擦手纸抹了两下,一头钻回审讯室。不一会儿,两名狱警一左一右押解着一个实际身高并不算很高,但被病态细瘦的身材衬得比例颀长的身影,随着景良辰走出审讯室。
这位双眼半眯,仿佛随时可能进入睡眠状态的娇病身体的主人,便是曾经闻名一时的“黑蛇”。
三年前,以他为核心建立的地下赌球网络席卷了以鲸市为中心向周边辐射的十几个城市,参与者数众,涉案金额高达数百亿元。
赌球案的告破和黑蛇的落网算是足以载入鲸市公安史册的大案要案之一,也是继崇仲笙贩毒集团彻底落网之后鲸市的另一起震惊全国的大案。
这两起案件的告破都跟景澄有着至关密切的联系,他就是直刺犯罪核心的那一柄利剑,称得上功勋卓著,以至于连公安部的很多领导都关注到了程局家这位青出于蓝的卓越后生。
如果不是因为程局的低调处理和安排,景澄如今远不止于仅仅领了两项二等功,窝在市局技侦科做一名小小的组长。
景良辰微一侧身让过了三人,对身后的两名年轻警员挥手道,“哥们儿辛苦一趟,跟着把人送回去,赵队等会儿请夜宵,后巷涮锅儿,等着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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