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雅微一愣,随即惊慌地追问起来:“恐怖袭击?里昂市中心?那你,你现在在哪里?你快来机场,我们一起回国啊!”
“我在市中心,这里现在已经被封锁了,军队和警察都出动了,要求市民不得随意行走。你先回去,我不会有事,等封锁解除就立马启程回国。”
“那我——”
“雅微,听话,就这样,我先挂了。”易嘉言毫不迟疑地挂断了电话,用英语再问机主一句,“再打一个电话,一个就好,可以吗?”
男人点头,“你打吧,远在异国,家人必定很担心,报个平安是很有必要的。”
易嘉言从未觉得法式英语听上去如此温暖动听,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小舌音,男人对他笑着,颇有安抚之意。
他给南桥打电话,可南桥的手机显示的是关机状态,一直无人接听。
他担心父亲和huáng姨看见新闻会担惊受怕,于是又给家中去电,只说里昂发生了恐怖袭击,但他一切安好,不在事故地点,请家人放心,他会尽快赶回国。
huáng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电话那边还不时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显然家中时刻关注着法国的动态。易重阳的声音要厚重一些,平稳一些,他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对儿子说:“没事就好,你凡事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简短的字句里,是父亲对儿子的嘱咐,千言万语到底抵不过语气里的关怀。
易嘉言说好,最后还是问了一句:“南桥的电话我打不通,她和家里联系过了吗?”
父亲说:“没有,她大概还在她学长的工作室帮忙吧,最近事qíng很多,她哪有时间看电视?应该还不知道恐怖袭击的事qíng。”
在凌云的工作室?
易嘉言顿了顿,不知此刻该欣慰于她还蒙在鼓里、毫不知qíng,还是该计较她不知他的险境,竟然还与凌云在一起安享二人世界。
里昂市中心陷入一片混乱与焦躁之中,易嘉言与行人一同待在教堂里,耳边是妇人们虔诚祈祷的声音,眼前是昏暗的灯光里神qíng肃穆的雕像与壁画。
教堂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将外界的恐慌混乱与室内的温和平静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而他站在那里,忽然回想起几个小时以前的场景,如果他没有因为心烦意乱而离开酒店,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会被劫持,也许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也许已经死去。
如果他的生命到那一刻就结束,这辈子最遗憾的事qíng会是什么?
是按照父亲的心愿优秀成长至今,却从未体验过叛逆的滋味,还是一直以来都是那个冷静自持的易嘉言,从未做过半点放纵之事,一直活得循规蹈矩?
他没有抽过烟。
没有谈过恋爱。
没有追过女生。
没有和父母大吵大闹过,哪怕有争执,也是商量着解决,从未红过脸。
他的人生和他本人一样,平静,温和,一帆风顺,凡事都理智而行。
哦,大概也并不全是理智而行,毕竟他也曾经逃过课,说过谎,瞒着父亲和huáng姨偷跑到了吴镇,只为瞧一瞧那个额上留下疤痕的小姑娘,然后傻傻地跟了她两天,为她买下橱窗里的同款蛋糕,小心翼翼地送去她家门口。
想到这里,易嘉言忽然笑了。
竟然是南桥成全了他的不理智,把这点遗憾也变得圆满起来。
想到南桥,他的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可是笑着笑着,又忽然笑不出来了。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在这世上最遗憾的,想要做却没有做的事qíng,会是什么?
寂静的教堂里,他的心跳声忽然间被放大了数倍。
似乎有人说过,在神明面前你无法说慌,因为你的心会替你说出真相。而说来奇怪,人有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欺骗自己,却喜欢自己骗自己。
易嘉言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这一刻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最放心不下的,最无法割舍的,是南桥。
是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是他想要保护,想要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她收到半点伤害的小姑娘。
☆、第32章
飞往巴黎的航班已经正式停飞,索xing去往里昂的航班还没有取消,南桥拿着签证与护照,侧头看着机场的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气,心也跟着没有了阳光。
签证是半年前就办好了的,那时候得知易嘉言要去法国出差,一去就是大半年。她没有去机场送他,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只是一个人翻来覆去在电脑上查看着法国地图,寻找着里昂的位置。
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她在百度百科里也堪堪能找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全是官方说辞,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里昂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欧洲名城,拥有诸多璀璨辉煌的壁画、艺术名家和传奇故事。”
“里昂是法国第二大工业城市,素来有外省首都的美誉。”
……
她想知道的并非那个城市有多么辉煌的历史,也不是它的旅游业或者工业有多么发达,她只不过想知道易嘉言会转过哪些街角,会走过哪些小巷,也许会在某个转角处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也许会微笑,也许会皱眉。
她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妹妹,他理应皱眉。
可她想做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妹妹。
后来,鬼使神差的,她开始着手去办去往法国的签证和护照。如果可以,她也想出其不意地飞去那座城市,那里不是五光十色的巴黎,也没有辉煌壮丽的凯旋门,但那是里昂,是易嘉言所在的地方。
他从来都说建筑是脚踏实地地与泥土和大地打jiāo道的工作,但筑起的却不仅仅是房屋桥梁。
南桥想去看一看出自他手中的那个梦。
可她从来都只敢在梦里去到那个地方。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真的踏上了去往里昂的班机,却是在这样的qíng况下,在易嘉言生死未卜的时候。
她坐在飞机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上的地图,上海与法国之间的那条弯弯曲曲的huáng色线条像是昭告着航程有多么短,可她明白那不过是看上去罢了,跨越小半个地球,她要去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身旁坐了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脖子上挂了只牌子,上面写着“托运”二字。他从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掏出了一只透明的罐子,抓出一把彩色的橡皮熊,想了想,摊在南桥面前,笑嘻嘻地说:“请你吃糖,姐姐。”
南桥恍恍惚惚地侧过头去,看到那只胖乎乎的小ròu手,和手心里的彩色糖果,忽然间很想哭。
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过这样的小熊呢?
是在十四岁那年,她初二的时候,额头上第一次出现了那道疤。
为靳远受伤后的几天里,她都过得极为煎熬,成日里担惊受怕,生怕额头上的伤口长成可怕的蜈蚣,就连做梦时都梦见她捂着额头在众人的嘲笑声里仓皇而逃。
清醒过来时,她会蜷缩在被子里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一时之能,明明是和她毫无瓜葛的人,她却偏要出手相助,把自己也拖下了水。他倒是没事了,剩下她和这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疤痕的伤口,当真可怜。
那段时间,她还很向往巷口那家蛋糕店,每天骑车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停下脚步多看两眼。
在那个装潢jīng致的橱窗里摆着一只白色的鲜奶蛋糕,同色奶油裱花,彩色小熊造型的糖果装饰中心。可她没有零用钱,从成天都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那里要点学费尚且不已,又如何开口要来什么零用钱呢?难不成告诉他自己想买蛋糕?那他大概会生气地揍她一顿,然后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许她出门。
然而就在额头受伤后的第四天,南桥放学回家的时候,忽然在门口发现了一只包装jīng美的纸盒,那盒子……竟然和她之前在同学那里见过的蛋糕包装盒有几分相似。
白底,蓝边,巧克力色的光滑缎带系成了漂亮的蝴蝶结。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人,不可置信地蹲下身去抱起那只盒子,颤抖着伸手拆开了缎带。
小心翼翼的,她将盒子打开,目光凝滞在盒子里那只jīng致好看、散发着牛奶香气的奶油蛋糕上。
白色的花朵,彩色的小熊糖。
像梦一样的蛋糕,像梦一样的时刻。
她忽然间抱着盒子向四周来回搜寻着,是谁注意到了她的愿望,是谁把这只蛋糕送到了她的家门口,是谁在暗处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是谁愿意满足一个小姑娘这点微不足道却qiáng烈至极的渴望?
她眼睛红红地到处看着,想知道谁是送来蛋糕的好心人,可是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落日微笑着挂在天边,用橘huáng色的半透明羽翼将天地都笼罩其中。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刻,那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神秘馈赠,虽然长大后回想起来时,才发觉那不过是一只蛋糕罢了,但那一刻的喜悦是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
半年前,就在易嘉言离开中国,启程法国以后,南桥和母亲一起替他收拾屋子,将那些搁置的书收入箱子里,为他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铺上布罩。
在他的书柜里,她发现了一只盒子,里面存放着他平日里所有的票根与一些很有意义的收据。
母亲说:“嘉言和他爸爸一样有这个习惯,总觉得这些东西是很有意义的,有时候拿出来看看,会发现自己过去去了很多地方,买了很多东西,看了很多场电影,又或者是听了很多场演唱会。”
她与易嘉言从来没有谈论过她来以前的事qíng,在南桥的印象里,易嘉言似乎没有童年,从她认识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这样温柔美好的嘉言哥哥。所以她捧着那只盒子问母亲:“我想看看盒子里的票根,可以吗?”
“应该也没什么私密的东西。”母亲只是笑,“你也对这个感兴趣?”
不是对这个感兴趣,是对他感兴趣——南桥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却没想到原本是想要拼凑一个易嘉言的过去,竟叫她发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秘密。
那天夜里,南桥捧着盒子坐在chuáng上一张一张地浏览着票根。
他看过《加勒比海盗》,从第一部到最新一部,一场都没有落下。
他去听过凯伦·安的音乐会,她知道那个歌手,温柔得像是雨后的一株青糙。
他每年都在动漫店里买一堆龙猫回来——她心下一动,忽然间笑起来,因为那些龙猫如今都好端端地坐在她的书柜里。
他买过一只篮球,票根上用黑色的小字写着:我的第一只篮球。
他买过一只生日蛋糕,收银票有些泛huáng,还有些褶皱,不太清晰的印刷体写着“佳慧饼屋”——南桥猛然愣住。
佳慧饼屋?
她用手一点一点捻平那些皱皱巴巴的棱角,不可置信地在台灯下仔细去看那些模糊不清的小字。
日期是十年前的夏天,地点是佳慧饼屋,蛋糕的价格是六十七元,而饼屋的地址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