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勤奋,但积极主动的练习和习惯性的练习是不一样的。练习是一个反馈与改正的过程,每一枪都是需要思考的。顾一鸣畏惧思考,因为那些时候的思考所预见的都是自己的失败。
顾一铭空空如也,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逃避。
唐绍问顾一铭:“你们这行,啊,拿个冠军是不是收入特别高?感觉你们压力很大,很拼啊。”
“队里按月给工资,”顾一铭想了想,又补充道,“打比赛有奖金,冠军奖金视比赛级别而定,几百到几万都有。全运会省里会额外奖励一些钱。”
“……是不是有点儿低啊。”
方晓吃药之后精神恢复了些,也加入讨论:“因为射击项目比较小众吧。转播权不值钱,国内也没有合适的运动设备企业赞助。”
唐绍不信:“难道那些世界冠军都是用爱发电啊?”
“奥运冠军的钱还是不少的。”方晓说,“别的比赛也在改革,跟乒乓球换大球一个道理,想提高比赛的可看性。”
“所以才搞那个广场舞迪斯科?”唐绍撇了撇嘴角,“审美感人,太吵了也。”
“是很吵。”顾一铭说。
他想的不止那些桑巴舞曲。掌声、哨声、嘘声、欢呼声……不只是这些。环境噪音的确有影响,但不值得抱怨。射击不是对抗类运动,控制击发只在于自己,扰乱节奏的也是自己。顾一铭是自己唯一的敌人。
枪声,心跳声,呼吸声,血液流动的声音,脉搏振动的声音,思考的声音……活着的人都会有声音。每一次射击的声音都不一样。
正式比赛的时候,枪台边有一个实时的显示屏,顾一铭习惯看它来修正弹道,但第一枪是没有这个的。瞄准枪的手感因为时间差而很难记忆到正式比赛的第一发上,顾一铭每每因此感到惶恐——他无法掌控自己。
这是一种很绝望的感受。顾一铭知道怎么放松肌肉,怎么保持稳定,怎么瞄准,怎么射击,可他就是做不到。他的心在拒绝他自己。
道理上应该打一发忘一发,但连续的两枪谁能完全忘掉上一枪的成绩?从8.9调整到9.3易如反掌,从9.3调整进十环也不难,但5.7的第一枪,不管是对成绩还是心态,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方晓已经蜷进了被子里。顾一铭把他落下的地塞米松收拾好,坐在床边,问他:“唐绍说你的工作是做编曲,你喜欢编曲吗?”
方晓把蒙到额头的被子拉下来,露出一双眼。他似乎原本有个递到嘴边的闲聊式回答,却将那些话忽然咽了下去下来,在与顾一铭的对视中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方晓说:“我喜欢音乐。”
他往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线:“别告诉唐绍啊,我其实是个歌手。创作歌手呢,差点儿就能发唱片了。”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最后也没发出来。”
方晓说:“小顾,我喜欢唱歌的时候,是不会因为不受欢迎而难过的;唱得不好的时候有一些难过,也只是很少的一些。唱片流产了也没关系,没人欣赏也没关系,只要我想,我都能继续唱下去,我不害怕的。”
这一枪失败了,下一枪继续;这一场淘汰了,下一场继续;国家一队落选了,进二队;二队也落选了,回省队、市队、射击馆。器材和场地的确会不一样,但那不是致命的问题。顾一铭有足够的退路,如果只是喜欢射击,他根本不用怕。
方晓说:“小顾,你呢?你喜欢射击吗?”
第11章 Oops
从纳木错出发去拉萨的路上,唐绍一直在放《回到拉萨》,顾一铭脑子里全程回荡着没完没了的姑娘们那没完没了的笑,忍不住问他:“你是拉萨人吗?”
唐绍特别高傲地一昂首:“精神家园,懂不懂?”
顾一铭不懂。
他在拉萨待了三天,虽然喜欢拉萨新鲜的风土人情,却并不觉得拉萨比之前路上的地方更好玩。他喜欢茶卡盐湖,喜欢敦煌,甚至喜欢那个因为风沙受困住了一宿的小镇。不过后来方晓适应了高原,同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顾一铭也渐渐喜欢上了拉萨。
顾一铭尤其喜欢罗布林卡,光是看猴子就能看半个钟头。唐绍嫌弃动物园哪儿哪儿都一样没意思,先去了金色颇章,还拉着方晓给他拍照。等顾一铭终于把雪豹猞猁一只只看过瘾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没影儿了。
方晓的手机坏了,顾一铭便给唐绍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磕磕绊绊描述了半天,都没听懂对方的位置。
唐绍说:“我这儿叫个啥颇章。”
顾一铭说:“我这里也是。”
唐绍说:“我这儿墙是黄的,屋檐是红的,上头还有彩绘。”
顾一铭说:“我这里也是。”
唐绍说:“我这儿有墙的一面在办个什么园林展,另一面是片瘦不拉几的竹子。”
顾一铭说:“我这里也是。”
唐绍崩溃道:“那咱们不就在一块儿吗!怎么没见着啊!啊!”
方晓凑近手机笑道:“接着喊,再喊几声,小顾就能听着声儿过来了。”
顾一铭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说:“方晓说得对。”
唐绍直接挂了电话。
顾一铭最后还是听着声儿找过去了,脚边还亦步亦趋跟着一只橘猫。方晓很惊讶地问:“它一路跟着你来的?”顾一铭点头。唐绍揣测:“你肯定喂它吃的了吧?”顾一铭澄清道:“没有,我没带吃的。”他们一行人只有方晓背了个单肩包,零食都在方晓包里,顾一铭身上只有手机和挂在脖子上的单反。
顾一铭觉得自己也没干什么特别的事。他回忆了半天,忽然灵光一闪:“我给它拍照了,拍了十几张。”
唐绍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听过炮摄,没听过猫摄的。顾大师牛`逼!”
顾一铭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想问方晓喜不喜欢猫,低头一看,方晓沉迷撸猫,无暇他顾,都没空参与他跟唐绍的聊天。
顾一铭感到了为难。其实猫是没有方晓可以拍的时候的替代品,他不是特别喜欢拍猫,毕竟猫只有肉`体好看,又不像方晓会乖乖站位配合造型。
顾一铭拍了几张方晓撸猫图,默默期待方晓也能像橘猫一样,拍几张照片就能打包带走。
顾一铭最后也没能带走方晓。
郑老板他们要往林芝去,等藏南玩够了才进川。顾一铭算了算时间,在他们留在拉萨的倒数第二天买了回京的机票,要提前飞回去。顾一铭没有告诉方晓独自行动的原因,但他觉得方晓能猜到。
冬训快开始了。
方晓和唐绍都说来送机,结果唐绍赖床没能起来,方晓便独自载着顾一铭到了机场。
顾一铭的飞机九点半出发,他办完乘机手续,回头见方晓等在落地玻璃旁边,朝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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