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记_水在镜中【CP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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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七少爷今儿晚上确实没那个心思,他也怪累的。谁知道临睡觉往床上一躺,发现身边儿有个活人。小玉麟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要陪么?

  虞冬荣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儿来气。他想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了,我就那么不是东西,敢情对你好就是光图这档子事儿?但他没往深里琢磨,只是把人往床里头推了推:“让让嘿,你咋那么不嫌自己占地方呢。”

  小玉麟往里头滚了一圈儿,彻底醒了。虞冬荣懒得跟他废话,把被子扯过来盖好,很快睡过去了。临入梦前,总觉得这小崽子在头顶盯着他看。

  他这一觉睡得一身汗,也不知怎么就这么热。但是还算睡得不错,睁开眼时天都大亮了。只是说不出哪里不太对劲儿,感觉屁股上硌得慌。他动了动,那玩意儿也跟着动了动,热乎乎的,还伴着几声哼唧。虞冬荣狐疑地转身,看见小玉麟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了他后背上,底下那玩意儿正精精神神地戳着自己。

  虞七少爷头皮一炸,差点儿从床上掉下去。他是少爷出身,其实平日里是很有些任性的,当即抱怨道:“你半夜睡觉怎么往人身上贴,热得我一身汗!”

  小玉麟迷迷糊糊地醒了,声音很含混:“你把被子抢走了啊……”

  虞七少爷语塞:“你就不会自个儿去柜子里再拿一床么?这时候又老实上了?”

  小玉麟已经完全醒了,他低着头,默默穿上衣服下床去了。

  虞七少爷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起床气终于下去了。趴着窗子瞅,小玉麟正在院子里练早功。他瞧了片刻,觉得有些惆怅。

  自古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他都是见识过的。他对叶小蝶掏心挖肝,最后怎么着,叶小蝶还不是见了高枝儿就飞走了。这小玉麟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透着六亲不认的绝情劲儿。眼下他是有求于七爷,不得不捏着鼻子在他跟前儿蹲着;将来真要是海阔天空了,谁还认得谁啊。

  所以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虞少爷思量了一会儿,冲着外头喊:“老胡!老胡!”

  老胡头年纪虽大,但是耳聪目明,闻声立刻从倒座儿那儿奔过来了:“爷,您吩咐?”

  “去上德记买几个牛肉夹饼回来,再捎一份儿白水萝卜汤。”

  “您不喝牛奶吃面包了?”

  “我该吃什么还吃什么。”虞冬荣把衣服披上:“呆会儿买回来,就喊他进来吃饭。今儿的报纸呢?”

  老胡头欲言又止。

  虞冬荣皱了皱眉:“怎么着了?”

  “嗐,您自个儿瞧吧。”

  往常秦梅香唱新戏,报上总是一边儿倒地赞不绝口。这一次虽然也有夸的,可更多是骂的。克制一点儿的呢,说他此次演出令人失望,或者说他作为艺人没有公德心,带起了很坏的风气云云;不克制的呢,就什么难听话都有了。更有甚者,把早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言之凿凿说秦梅香本人乃是旦行里头一号的放`荡下流之辈,全靠陪睡达官贵人走红。又有说他早年叛出洪顺班,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

  虞冬荣看了一会儿,气得笑了。他自己也被编派进去了,没指名道姓,只说是秦和某军阀背景的年轻富商同起同卧云云。他摇摇头:“这可真是……前阵子还把我们秦老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呢,变脸儿也没这么快的。”

  他一面吃着三明治一面继续翻,发现许平山也让人骂了。但与其说是骂,不如说是语焉不详的抱怨,大致也就是说他行事粗鲁,有失身份云云。由此可见大部分记者们的欺软怕硬。

  虞冬荣琢磨着要不要请报业的几个大佬吃顿便饭。照这么下去,万一真闹得三人成虎,可就麻烦了。戏子这个行当里,彼此帮扶是有的,但相互倾轧起来也很厉害。秦梅香一红,不少旦角就跟着过了气。他这两年风头正劲,可知有多少人暗地里看他不顺眼,盼着他跌倒时踩上一脚呢。

  小玉麟把早功做完,被胡妈招呼进来吃饭。虞冬荣看着他,他却不看虞冬荣。怎么瞧都是又闹起别扭来了。虞冬荣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正经缘由。难道是因为早上自己对他讲话声音高了一点儿?这可太难伺候了,他爹都没有这么难伺候的。

  他看了小玉麟一会儿,觉得这小戏子可能是属刺猬的。因为这小崽子格外与众不同一些,虞七少爷总是忍不住想上去撩他。看他认个怂,服个软,就像把一只脾气很坏的小兽撸顺了毛——虽然明知对方是个没良心的,但心里头就是乐得高兴。

  谁让他这么招人疼呢。虞冬荣叹着气想。

  小玉麟有了东西吃,似乎就软了一点。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缘故。虞冬荣待他放下汤碗打嗝的时候,假装漫不经心道:“以后要是吃不饱,就过来我这头。”

  小玉麟很意外地抬起头。对上虞冬荣的目光,又把眼神移开了。良久,虞冬荣才听见他低低的声音,是在道谢。

  虞七少爷心满意足。

  第8章

  蒋玉秀仿佛要弥补自己捅出的篓子,后续几天非但没有误戏,并且演得十分卖命。姜毕竟是老得辣,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加之工架过硬,比小玉麟更能托得住秦梅香。又因为唱腔酷似名生程文岳,颇得一些程派戏迷的喜欢,由此有了走红的架势。

  虞冬荣在一旁瞧着,心里却没那么乐观。他总觉得,除非这人把大烟瘾戒了,否则再红也是昙花一现,不能长远。且观众向来喜新厌旧,今日爱你,把你捧到天上;明日有了新人越过你,他们转身就走。想长长久久地红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看到蒋玉秀,他就不能不琢磨起小玉麟。小玉麟功底很扎实,论起身手的敏捷干脆其实在蒋玉秀之上。但是他的身材对于武生来说实在太过瘦小;最要命的是,他声腔不好。唱戏唱戏,不能唱,怎么算是有戏呢。然而嗓子这玩意儿是老天爷给的,谁也怨不得。虞冬荣怀疑他是倒嗓时没有好好调理,落下了毛病。

  蒋玉秀连着上台几天,终于扭转了大家的坏印象。但他对小玉麟救场的事表现得很冷淡。虞冬荣觉得这是他们戏子同行相妒的劣性。戏班子里勾心斗角之剧,外人是难以想象的。

  蒋玉秀是郑班主的姐夫。但是这个姐夫据说比姐姐小了有快二十岁。这其中可琢磨的事儿就多了。小玉麟作为一个没出科的小龙套,还是个性子不讨喜的小龙套,拿什么痛人家比呢。

  光是筋斗翻得好,打戏身手好,离真正红起来,可还差得远呢。

  提起小玉麟,就不能不说到秦梅香。蒋玉秀再怎么被叫好,在秦梅香的映衬下,立刻显得黯淡无光了。

  说起来也怪,虽然报纸上把秦梅香骂得什么一样,可演出反而场场爆满。戏园子里塞满了加座都不够,后头全是站着看的。这众多座儿上,虽有看门道的内行,但更多是看热闹的外行。内行们为秦梅香的跷功,身段和唱功暗暗钦佩。外行们呢,外行们来看秦梅香秀美绝伦的扮相,还有那不可言说的桥段。拼缝儿的票贩子在同乐楼外头炒戏票,神秘又意味深长地笑,好像里头演的不仅仅是一出戏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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