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与少女_顾临方【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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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每一个传统美国成年男性那样专注于美式足球、啤酒、牛仔,完美规避了一切高雅艺术的Jim起了个不怎么美妙的开头,他笨拙地问:“这是有人在医院拉小提琴?”

  “不,是大提琴。”没等Parics回答,Booth便抢先纠正了Jim。他警告地瞪了眼Jim示意他闭嘴后,仰起了自己的头装作投入地仔细着,在琴声莫名戛然而止的寂静中才开口赞叹:“现在的孩子还真是可怕……这应该就是那个被称为‘天才大提琴手’的女孩吧?”

  虽然对方的问题并没有指向在场的某个特定的人,律师也用手势示意了这种无关的问题可以不用回答,可是Parics仍然开了口。她望向前方右手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注去的那扇房门,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笑了。哪怕牵扯到了脸上刚刚结痂的擦伤,她也依旧很愉悦。

  “是啊,就是她。”Parics征询地看着身旁的两位:“很美吧?”

  原本确实对古典音乐的鉴赏度为0,分不清大提琴小提琴的声音、更分不清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外观的Jim挠了挠头:“我对于古典音乐没什么研究……不过,这首曲子是在讲夏天吗?感觉很热烈。”

  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听这些他听起来都一个调的东西——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认真地安静地听,他一个人兴趣缺缺得有些无聊?总之这是Jim有史以来他听过的最长的一段古典音乐演奏,当乐曲声戛然而止时,他还惊恐地发现,他确实从这些单调的旋律中尝到了些滋味。

  有些像纽约夏天即将迎来暴雨前炙热的街道,行人在还没聚集起来的雨云下面安然地行走,同时兴奋地在各个能看到悬日景观的路口驻足欢呼,空气里弥漫着墨西哥卷饼的辣酱的味道。

  那辣味有点淡,可是他确确实实闻到了。

  一瞬间,Jim对那个至今没见过面的少女的大提琴水平有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直观认识。

  让Jim抢在自己前面回答的Booth原本以为这样浅显甚至有点侮辱艺术意味的评论会惹恼眼前这位同样专业的小提琴手,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去指责Jim,毕竟他同样是个传统的美国男人,之前的就算了,碰到这种必须具备一定特定领域知识积累才能回答的问题,他能说出来的感想不会比Jim的高明到哪去。因此他差不多已经放弃了能继续进行工作的希望,准备重新回到茶水间里去了。

  可是偏偏没想到这样的言论反而取悦了Parics,她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同时介绍到:“是的,这确实是《四季》组曲中的《夏》。”

  看吧,林舒能轻易地让任何一个人听懂。

  Parics想。

  不论这个人是否了解古典音乐,不管这个人的性别年纪种族,她就是可以——能把一件事、一个东西用琴弦剥来,再把其中只要一眼便能刺穿人灵魂的那个内核准确地抽离出来,再用自己的心去复述给别人听。

  这是多么可怕的与生俱来的敏锐。

  所以神也好,恶魔也好,不论是谁救了林舒,Parics都发自内心地想要感谢对方。尽管她仍要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可天使尚在云端行走,她没有跌落。

  同一时间,被过度美化滤镜加持得差不多要从背后长俩鸟翅膀的林舒正在被护士和医生结成的统一战线骂得狗血淋头。之前鼓动她拉琴并提供了的作案工具的Lorenz在护士冲进来的那一刻便像触电般扔开了刚才还小心捧在手里查看伤口的林舒的手,仿佛扔掉了一只几公斤重的大蜘蛛,做出一副虽然并不是完全事不关己、但是自己也努力阻止过的可恶嘴脸,相当无耻地跳起来把锅一股脑地全扣在了她头上。

  可以说是非常不讲道理,非常不大人的行为了。

  而当林舒嘴角残留的那一丁点沙拉酱被医生火眼金睛地发现了后,她绝望地发现,刚才兜头淋下的狗血其实还能再磅礴一点,自己不止面子里子可以不要,前方还有‘被直接捶烂’这个修饰词在等着她。

  “教授……您真过分……”

  林舒萎靡地从厕所出来,被扶着坐回了床上,用眼睛向Lorenz发射怨念光波。

  这次为了防止这个患者再次为非作歹地乱来,护士直接动手给她上了固定颈椎的的颈托和固定膝关节的范围覆盖整条腿的腿部支架。现在不要说是拉琴,就是从床上爬起来,林舒也需要旁边的人对她施以援手。

  只遭受了一点波及的Lorenz不紧不慢地吃着她从果盘里拿的蛇果:“我们要把损失降到最低,明白吗?还有——你刚才说什么?‘它在海里等你’?你准备去海里捞你的琴弓去?”

  忘记了自己的教授会读唇语的林舒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Lorenz靠过来,单手拎起了林舒的耳朵,用力开始拧,嗓音徒然拔高:我发现你胆子现在真是越来越大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位母亲,当你还没庆幸完自己的孩子大难不死地从一场可怕的海难中逃生,孩子却表示要再去那个她差点小命不保的地方去找该死的琴弓的时候,你会怎么想?”

  “嗯……”林舒脸上挂着僵硬而心虚的微笑:“大概是……打断她的腿?”

  “你知道就好。”

  Lorenz松开了自己手,顺便把床上的那把坏掉的琴弓拿起来重新装回了自己包里:“作案工具没收。”

  林舒:“然而一把坏掉的琴弓留给我我也做不了什么啊。”

  Lorenz:“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在见过你午休的时候用橙子代替琴弓拉曲之后?”

  林舒:“什么,你居然看到了……不对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餐厅啊!!!!监视我吗!!”

  “难道学校餐厅不允许我去吃吗?”

  Lorenz矢口否认,同时不耐烦地弹了林舒脑门一下。

  她不会告诉林舒,她当然是得知了她在和社团那些人准备在餐厅演奏给古典乐部招新的消息后才匆匆赶去的,硬要说监视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在同意林舒来纽约上学就近治疗前,林素,也就是林舒的母亲曾郑重拜托并且叮嘱她,一定不要再让林舒演奏大提琴协奏曲,或者准确点说,她不允许林舒再演奏任何以大提琴为主角的交响乐。

  在林舒的精神状况确认稳定前,过于细腻的音乐会使她沉溺,并且进一步走入作曲人曾经的感情世界中。这对于体验派感性自然流的人来说,是件无与伦比的美妙的事,可是假如发生在林舒身上,那就相当于把一个110v的灯泡接上了220v的电路,灯泡有可能不会坏,但是所面临坏掉的风险和危险却大到让人不能忍受。同为音乐家,林素全力支持林舒用自己最稚嫩、也是最敏感多变的年岁去咽下这些隐藏在音符间的情感碎片,为此她将竭尽自己所能地确保林舒的天赋不被浪费。可是作为一个母亲,特别是感受到自己女儿的内心世界平衡已脆弱得岌岌可危的母亲,她不得不强忍着心痛将这些可能会杀死她孩子的利器藏起来,束之高阁——她们家族已经有五位因为过度沉溺艺术世界而早早结束了自己生命的天才了,林舒的名字不该成为当中的第六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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