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怪与少女_顾临方【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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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像是被成群的电鳐蛰了、亦或是吃下了太多含有神经毒素的水母,海怪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轻飘飘的浮游生物,正在没什么重量又优美地顺着洋流流淌。他晕晕乎乎地游出去了好几海里远,仍迟迟想不起来该怎么正常地划动他那些能够拧碎游艇的可怕触手。他一路快速却歪斜地前进,恍惚地撞上了不少珊瑚礁和失事船舶的残骸,还吓怕了不少正午在此休憩的夜行生物。混匿在逃窜的鱼群中,这位顶级捕食者的身影看起来更荒诞得可笑了。

  最惊悚的是,在海怪真正清醒过来前,他浑身上下早早地交替闪烁起鲜艳的橙色和明亮的粉色,这令他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在海浪中翻滚的圣诞树装饰大灯泡,不仅如此,连横膈膜都没有的海怪甚至无声地哼起了歌,哪怕这歌半点起伏和旋律都没有,也非常难听,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赞美一切。

  不是自然造物更不存在天敌,在海中可以横行肆无忌惮的幽灵这一刻竟然如此滑稽,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爱本就是雀跃又情不自禁的东西。

  海怪自己打开了那有着钢板般硬度的腔膜,这少有的不由神经元控制色素的部位严严实实地保护着器官和骨骼都一目了然的透明胸腔。再掀起层层叠叠细密如针的剧毒触须,海怪看到了他体外的两颗心脏忘记了自己只需要负责供血的职能,正激烈地砰砰直跳,开始向大脑发布号令。

  ‘想快点见到她!’

  左侧的那颗心脏高声冲他叫嚣。

  ‘我希望她再也不要离开。’

  右侧的那颗心脏低声向他诉说。

  ‘也许我们能让她留下来,毕竟大西洋上有那么多无名的群岛。’

  两颗心脏一齐向他蛊惑道。

  ‘等待的滋味太不好受了,难道不对吗?’

  “……是这样。”海怪的第三颗心脏回答道。他看着被缠绕在自己胸膛中的那朵小绣球花,又复述了一遍:“是这样的。”

  可原本不是这样。

  原本海怪随心所欲地沿着漫漫洋流和潮汐游荡,把自己当成一只真的水母。夜晚浮上海面,日出再潜入黑暗,依赖光照、浮游生物、藻类和各种能捕获到的鱼为生,从不挑食,很少睡觉,就这样独自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世界自我又寂静。对于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在深海久居而已,他习以为常。海怪已经活了很久,并且还从诞生伊始那些人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磨难中早早学到了忍耐和不在乎,所以他还可以这样漠然地继续活上很久。

  只不过当生命没有欲望,漫长的时间便就丧失了意义,一天可以是一年,而一年也可以是一天——他变成了被未来抛弃的存在。

  说不在意是真的,说难以释怀也是真的,海怪本以为这种扭曲将困扰自己直到自己死去,直到他隔着月影,听到了一束光敞亮地坠落,盛开在自己眼眶中。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慰藉,他看到了这个世界无情又冷漠地投渚下的爱。

  世界上不只有一个音乐天才,也不知道有多少支交响乐队曾路过大海,可是对于海怪来说,他看到的是林舒,只是她。

  他因此奔向她。

  林舒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此刻她刚关掉了船上的所有燃油动力,放下了船帆,正看着她早上刚运进储物仓的发电机愣神。

  开车出门前一定要检查油箱里的油,开船出海也一样。林舒完全忘记了,虽然教练是给她放了一下午的假,可是原本预计要完成的工作量仍然是一整天的——所以,在出海这件大事上,相当于她只准备了物资,原本预计下午完成的船舶保养和硬件检查工作都没做。

  全都没做。

  刚开出六十海里,林舒便惊恐的发现油表全线飙红。

  油不够,这垃圾船为了不妨碍美观也没装太阳能板。理论上这艘油电两用混合动力的船是能用电来驱动的,只不过,她准备的发电机,是,柴油驱动的。

  林舒气哼哼地抬腿踢了踢发电机:“真是要你有个屁用。”

  事到如今,她就是把发电机踢到散架也解决不了问题,倒是能让她在顺着洋流自由漂流的时候泄下愤。

  “唉……现在这风向和海流想要船顺着飘回去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得救得取决于那两个教练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信号或者来码头发现船不见了,嗯,希望那个时候船不要一路漂到佛罗里达州去……虽然食物和水都绝对够了,可是也太丢脸了。”林舒站起来,嘟嘟囔囔地往甲板上走:“Parcis真不愧是糜烂的有钱人,想想估计这发电机是给他们通宵开趴用的,呸!真是没在海上漂流过感受不到人间疾苦,等我回去一定要强烈谴责她!这种人我们才不要和她——”

  话语断在了喉咙里,林舒蓦地瞪大了眼睛,在旁人无法感知到的世界里,一瞬间她的意识被风刮得很远,大脑一片空白,而精神则变成一块玻璃,突然间四分五裂,安安静静地崩溃了。

  “你必须得接受这是一种疾病,也必须接受你确实患病的事实。”

  Lorenz的脸浮现在林舒眼前。

  这个通常情况下严肃且极度不近人情的女人在她们刚见面的时候便给了她一个让人有些无法呼吸的拥抱,还没等林舒稍微感动一下,接着就说出了如此无情的话。

  林舒整个人失望到那双蓝眼睛都快黯淡成黑色的了。

  住院以来就连上厕所和洗澡也不会小时的24小时陪护已经极大地挫伤了十四岁的小少女的尊严,更不用说对她采取的物理约束和药物镇静对她的内心造成的伤害。她的父母比她更痛苦,可是他们对此却无能为力,因为几乎所有来治疗林舒的知名心理医生都在重复‘你们家族的遗传精神病很危险、攻击性很强,她不能再接触大提琴,并且必须按时按量服用药物’这样的诊断,就连照顾了林素将近三十年的那位家庭医生也这么说。在女儿罕见的音乐天赋、个人意愿以及她未来的寿命与健康中抉择,是这对夫妻这一生所面临的最艰难的抉择。

  然而林舒并不能体会到爸爸妈妈的痛苦,她不仅把医生们的话都当成了空气,还坚定地认为自己之所以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只是因为那天她多吃了两颗酒心巧克力,她只是喝醉了,而不是诊断出来的什么‘精神障碍导致的自残行为’,这实在太荒谬了,真的不是这帮医生为了多收钱而进行的故意夸大吗?

  可是没有人听她说话,她的妈妈也不听,甚至在保证过会带她回家后又领来了这么一位可恶的朋友。

  “你走吧。”林舒一把揪过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粽子,闷声闷气地说道:“要是再让我见到你我就真的用水果刀割腕,我可是学到了割腕不能横着割、而且也知道怎么找主动脉了。”

  短短五天,林舒青春期引而不发的所有叛逆山洪般爆发了,她和除了自己父母以外所有的活物抬杠、较劲,说东偏西,不让干什么就要干什么,而且脾气史无前例的坏,不仅不按时吃药打针、还摔砸东西,用自杀来威胁这群愚蠢的大人们。林素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Lorenz、这位在自己不得不去的音乐会后主动上门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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