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维持这份骄傲和富贵,她当然不会拆穿柳庆荣,除了柳家大小姐这个称谓,她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忍,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在柳庆荣晕厥的第二天,她在柳庆荣的病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埋怨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为什么走路不看路,为什么把自己摔成了这样……
柳庆荣像是还没从宿醉和受伤中清醒过来,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他对着光线明亮的窗口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呆滞地转动暗灰色的眼珠,眼神落在蜷缩在床脚的女孩身上,半晌没有出声。
她柔弱清丽,娇柔可怜,和记忆中彪悍地拿着捣衣槌狠狠将他砸得头破血流的女人毫无相似之处。
可他还记得,就在昨晚酒精作祟的迷糊视线里,这个孩子也是一脸狠戾地抓起椅子,狠狠砸向了自己。
“瞧你哭的,我这不是没事了吗?”柳庆荣僵硬地扯出笑容,伸手将柳庭庭拉向自己。
怀里小小的身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又乖顺地伏在他胸口。
佣人所见到的相拥在一起的父女俩是那样地亲密无间,像是天生的亲情使然。
回忆如同开闸的洪水,一下子将柳庭庭全部思绪都给灌满了,直到一声声提醒登机的广播响起,她才猛地抓紧贴身背包,随着人流往登机口走去。
一道黑影骤然压迫在身前。
“柳小姐想去哪儿呢?”
掷地有声,铿锵无情。
那人力气很大,可以把她从人群里一把拎了出来,精明的眼睛似无形的枷锁,在她终于挣破柳家金贵的囚笼之后,再一次将她关押进了这个四壁空荡的房间里。
唯一的入口被关上之前,她隐约记得,这门上写着一个遒劲舒张的狂草。
死。
第十四卷 善恶终有因 第275章 我在害怕
有惊无险的,苏辛在第二天凌晨醒了。
麻药刚过,她是生生被疼醒的。
主治医生带着专业团队紧急赶来,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对她的身体机能进行了全面的评估,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等苏辛被转入普通加护病房后,强撑着的一点精神也耗用殆尽,她都没来得及和始终沉默陪伴在侧的男人说句话,头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窗帘拉得紧密,苏辛分辨不出具体时间,只是刚一动,就扯得伤口发疼,她轻呼出声,便有人轻轻按住她的手。
“阿辛。”
背后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格外难受,苏辛不知哪儿的脾气,只觉得格外委屈,听见这一声低柔的呼唤,她死死闭着眼睛,抿着嘴,半晌没有吭声。
苍舒伸出手来,小心地将她重新放平躺了回去。
“还不知道能不能进食,先喝点水垫垫肚子。”
唇上很快沾了柔软的湿意,是他拿着棉签在仔细地给她濡湿干涩的嘴唇。
苏辛悄悄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略微憔悴的脸。
记忆里,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人,无论行坐立走,都是耀眼夺目的清贵所在,哪怕面对生死,也从未露怯示弱,却不过短短时间,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尽管依然是清雅好看的脸,却因着下巴上冒出的短须,和眼底薄薄的青黑,显出几分落拓的狼狈。
苏辛一下子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和他置气了,哪怕这场意外极有可能是他的缘故,是他的仇人来寻事,她也忽然庆幸,此时此刻躺在这里的是她,而不是他。
不然,她或许会比他还要狼狈。
“你……”声音像是被割裂似的,卡在了字眼上,苏辛难受地眉头紧皱,却听他轻声笑道:“我没事。”
不需更多的言语,他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
苏辛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仿佛在说“谁关心你了,自作多情”。
苍舒笑意未减,又在她唇上沾了一层温水,这才放下杯盏和棉签,按下床头的传呼铃。
苏辛平静而乖顺地躺着,直到几个医护人员将她轻轻扶起来靠在床头,一切的忙碌才终于无声停止,门被带上,将全部的静谧和缓流浅淡的光阴留给了屋中的两人。
“阿辛……”
“嗯。”苏辛困意来袭,懒懒应道。
“阿辛……”这人又一次叫她。
苏辛不解地望着他,抿了几次唇,吸了些许温水,她的喉咙不再干哑,但声音仍低低的:“做什么?”
“阿辛。”手臂被极其温柔地摁住,他绷紧身躯将她揽住,格外细致地避过她胸前的伤口,就这样以一种环抱却虚虚拥揽的姿势,将她全部纳入怀中。
“阿辛、阿辛……”
一声声不厌其烦的轻缓呼唤落在耳侧,像夏日里成诗的雨,稀稀落落,坠入湖心,卷动起涟漪的水花,惊起几只灵活的湖鱼,它们飞出水面,鱼尾在空中一扫,就成了定格的画。
苏辛吃力地抬手,在他后颈处拍了拍,嘴角挂起一丝不留情面的嘲笑:“你这个样子,被夜之门的人看到,会被笑死的。”
“不管他们。”男人偏过脸含住她的耳垂,又依依不舍地放开,“他们不会懂的。”
不会懂这种从未经历过的惶恐,不会懂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在这之前,他自认自己可以看淡许多人事,无论是手起刀落就能将占据一方市场的柳家沉入泥潭,还是以战止战将自诩清高的魏家拖入混局,亦或是即将利用不请自来的童乔而对蠢蠢欲动的唐家给予痛击,还是未来终将被他亲手解决的苏纪两家……他总能步步为营,精密筹划,任何时候都能将自己置身事外,由着他们自乱阵脚最后失去一切。
可当他看到奄奄一息的苏辛时,这漫长年岁里累积叠加的仇怨,压在心底时时不敢忘记的使命,萦绕在脑海里至亲之人惨死的呻吟……仿佛一瞬间都不再重要,他只求她活着,嬉笑怒骂收放自如,快活肆意地活着。
现在她醒了,熟悉的一切又都回来了。
他忽然想,如果有一天,苏辛为了苏家或者纪家,站在了和他对立的一方,他是不是还能忍心让她身陷险境,一身是血地躺倒在地?
柳庭庭的行踪一直捉摸不定,她善于利用自己的资本去蛊惑不少人为她卖命,而偏偏柳庭庭才是能逼迫柳庆荣说出真相的关键。
原本,他打算借由柳之桢的事情尽快以法律手段介入柳家的产业评估和依法查收手续,估算着不出半个月,柳庭庭总会迫于经济压力主动找他求助,到时候,他自然可以借此让柳庆荣开口说出二十三年前那桩旧事。
却独独算漏了一点。
柳庭庭对他抱有另一种期待,当期待落空,她将恨意嫁接到了苏辛身上,先是唆使温建良绑了苏梦兰,又策划了这场车祸。
他是料定了柳庭庭会亲自出面做这件事,所以他早就在苏辛车上放了隐蔽的行程监测仪。
然而,他终究还是做错了——因为童乔的出现,他疏忽了不过短短十分钟,就让苏辛那边的状况完全脱离了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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