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强调的本就是两人真正在一起的时光,不是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和时间里,这个挟持她半生生命与爱的男人究竟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又经历了什么……和她通通无关,正是这种毫无关系,让她此时的平静显得特别躁动。
她亟待一场爆发,来宣泄这近二十年来的委屈。
哪怕,立刻死去,也好过即将迎来下一个二十年的分离。
纪彦民却听得很认真,他走过来站在她身侧,两人的剪影一同映在干净的窗面上。
“阿兰,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
这样的道歉,并不是苏梦兰想要的,但她依然微微侧过脸,露出温柔的笑:“没关心,我都懂。”
懂他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懂自己没有能力将她锁在身边哪儿也别去。
纪彦民完全不知道苏梦兰对自己当年的选择早就存有天大的误会,是因为性格温婉,善解人意才从没有做出一般女人该有反应,所以浮于表面的永远只有让他心安的温顺。
可正是这种让他产生错觉的温顺,在一个小时之后,成了此生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靥。
两人不再谈及会令彼此感伤的话题,十分有默契地不去触碰空白的二十年分离。
只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苏梦兰会提起苏辛,无依无靠的母女在苏家的生存有多艰难实在无法想象,但苏梦兰只挑些有趣的说:“阿辛有多聪明,你是知道的,她总有办法让苏袖那几个孩子拿她没辙。有一次苏袖把她的作业丢到厕所里,想让她第二天被老师批评,可阿辛根本没做作业,她只需要抢在老师检查之前,认认真真地哭一场,让苏袖架不住逼问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老师不仅没有批评她不完成作业,反而格外同情她的遭遇,倒是苏袖回来之后,又被温美玲臭骂了一顿。”
“那丫头从小就机灵。”女儿成了两人现在唯一能聊的话题。纪彦民帮她将停止运行的洗衣机盖子打开,一件一件地往外拿衣服。
“是啊,如果不是她,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这些年来,苏辛是她生存下来的唯一动力,但眼看着苏辛独立成人,她究竟为什么还有气力继续存活呢?
在那把利器插入温建良的身体时,在汩汩的血液流窜出来时,在她意识到自己就是杀人凶手时,在她发现最狼狈的自己被最爱的男人看在眼里时……
那一刻,身为苏家女儿的骄傲,让她生出了最凛冽的决定——一死了之。
苏梦兰想着想着就想笑,可笑了一半又多出几分沉重的伤感来。
她和女儿在苏家如履薄冰的时候,该给予她们支撑的男人依然漂泊在外,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天大的理由会让纪彦民抛妻弃女,可无论如何,这二十多年到底还是咬牙过来了,却偏偏……遭遇了这种事。
一旦想到身为母亲的自己居然成为了杀人凶手,那她可怜的女儿阿辛,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啊?
苏梦兰身体微微前倾,伸展的剪影立刻变成缩成小小一团。
“说什么胡话呢,咱们现在不都过得好好的吗?”纪彦民心下一突,静静看着衣篮里皱巴巴的几件外套,他隐约感到妻子的心绪有些异样,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她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也不完全是沮丧,似乎还有一种……了无生趣的绝望?
不应该啊,纪彦民怔愣地想着,至少现在他已经陪伴在她身边了不是吗?她还在沮丧绝望些什么?
“彦民,你知道时间这种东西可怕在哪里吗?”
苏梦兰盯着他不明所以的视线,轻声道:“可怕在,你以为一切都没变的时候,其实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比如,在这分离的二十多年里,我最爱的人已经不是你,而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此生唯一想要保护的女儿阿辛了。
如果我的存在会成为阿辛未来的阻碍,我宁愿立刻、马上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纪彦民摇摇头,他的妻子一定是还没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她以前从来都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她信任他,像信仰天神,所以他当时的离开才显得格外镇定,因为只要他还没死,他相信阿兰总能活下去。
难得现在两人又能一起生活,他认为没必要再说这么多无谓的话了。
很快,纪彦民就拉着苏梦兰张罗晚餐,回归日常生活会让两人找到更多的话题。
刚吃过晚饭,苏梦兰突然说想吃冰淇淋。
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这样近乎孩子似的要求,他笑话她:“怎么馋成这样了?”
苏梦兰嘟嘟嘴,尽管已经不再年轻,可由她做出这样的表情依然可爱动人。
“好好,我这就去买。”
十分钟后,当纪彦民提着袋子从超市回来时,惊愕地发现家里已经没人了。
“阿兰?”
他吓得脸色一白,将袋子往茶几上一扔,就开始满屋子地找人。
等他从阳台路过时,看到那还没晾晒的衣服,和一张倚在床边的板凳时,一瞬的寒凉从背后陡然升起!
纪彦民第一次发现自己真的老了,他连走路都在摇晃,跌跌撞撞地冲到阳台上,未关紧的窗户之下,是黑沉沉的夜色,以及一具横躺其中的白色身体,渐渐有人朝那抹白色靠近,然后是惊慌的大叫声、呼啸而起的救护车鸣笛声、奔走狂喧的躁动声……
纪彦民死死攀在窗棂上,低头的时候,整个后颈都疼得厉害。
他心口破了个巨大的洞,那洞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他想大叫,喉咙却卡得死死的!
当有人看向他的方向时,那高举的亮光灼痛他的眼睛。
纪彦民终于得知一个事实——他千里迢迢赶来救下的妻子,竟在最平安的时候,选择了自杀!
许你温柔一场 第285章 暗培
“灰”世界里依然遍布着森冷沉默,由于年前的大清洗,他们将聚集的地点搬到了这个废弃的隧道之中,距离城区反而更近了一些。
可无论去了哪里,弥漫在空气中的湿冷和挥之不去的颓靡似乎总萦绕未散。
这是“灰”世界留给苏辛的固有印象。
很多年前,当她因为带领几个流浪汉将两个欺善怕恶的富商劫持到荒山,试图通过不成体统的“绑架”来抢点钱的时候,没想到被人反摆了一道,差点小小年纪就进监狱,也是逃窜之际误打误撞进了“灰”世界,从此与这里的一切都有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但那好像又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在她十六岁以前,她的人生总是游走在黑暗之中,她的所有小动作也好,努力也罢,其实都只是在维持现状的情况之下,尽量提升一点生活品质,是十六岁那年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光,遇到了那个雪夜和那个少年,才开始有了全新的期待,哪怕最终少年不再,炙热的爱意也渐渐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可又并不影响什么。
她爱了就是爱了,恨了也便恨了,人生行进到这个年岁,过往的就只是不足一提的“经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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