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思绪凝结在严夫子的话上,脸色极差,进屋后怔立在厅中,贺云钦心疼不已,忙令人倒了暖茶来,扶红豆在沙发上坐下,对她道:“今晚不来回折腾了,就在这边住吧。”
红豆心乱如麻点点头:“好。”
贺云钦又道:“严夫子是位极体面的读书人,临终前能说出‘不悔’的话,定是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拦了这回,拦不住下一回,我们眼下该做的事便是从严夫子信里整理证据,若能将当年之事大白于天下,那是再好不过,因为既能还严夫子体面,也能还丁小姐公道。”
红豆抬眼看看哥哥,哥哥面色跟她一样凝重,便将那封信递给贺云钦,哑声道:“云钦,我不怕别的,但是照严夫子所说,我小姨也是被人所害,我现在心里根本静不下来,你来看看这封信上面写的什么。”
猜疑是一回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贺云钦只觉她手冰冷透骨,虽说天气远算不上冷,仍令人生了炉子,一为给红豆取暖,二为驱驱连日下雨所带来的寒气。
顾筠给顾公馆打电话报了平安,趁顾家派车来接之前,默默挨着红豆在炉边坐下,王彼得及虞崇毅也坐拢来,四人围着炉子,注意力全放在那封信上。
贺云钦立在桌边展开那封信,一页一页看下去,越看表情越庄肃,待看完整封信,静了片刻,以自己的语言复述道:“严夫子不相信女儿会自缢,曾多次去春莺里女子中学察看现场,可惜除了当时教室地上的长乐牌烟头,他始终没能找到女儿系被人所害的明确证据,直到半年前邓归庄因探母亲生病回沪,并因此生出了调回圣约翰的念头,严夫子才因为接触邓归庄,慢慢将十一年来收集到的线索,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
“十一年前,傅子箫、许奕山及阳宇天同住春莺里,傅子箫阳宇天从小便认识,二人以拜把兄弟相称,许奕山不如他二人交情好,但因为住得近,家境也相当,免不了常跟两人走动。
“三人当中,傅子箫是富荣洋行少爷程冠之的常随,阳宇天是本籍春莺里的戏子,许奕山天资聪颖,最大心愿便是借读书摇身一变成为上等人,可惜他因为父亲早逝,家中四壁萧然,为了读书凿壁囊萤自不必说,还经常向亲戚借贷,考取了南洋公学,但彼时还不认识后来成为许太太的露露百货千金,以许家当时的境况,能否毕业都成问题。
“邓归庄家境远较三人殷实,但因为他在春莺里读过中学,素来也佩服许奕山才高志远,于是常来找许奕山,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傅子箫和阳宇天,当时他已认识了严夫子的女儿丁琦,但丁琦因为害羞,从未向父母透露过自己跟邓归庄谈恋爱的事。
“不久阳宇天所在的戏班子迁来了春莺里,彼时白凤飞不过十七八岁,模样标致,唱腔惊艳,傅子箫很快迷上了白凤飞,然而白凤飞虽是为世所贱的戏子,心劲却高,虽说同时跟阳宇天和傅子箫周旋,却并不将他二人的示好放在眼里,没多久有位阔人来听戏,一眼便看中了白凤飞,给戏班子老板出大洋千元,要买白凤飞回去做妾。这人虽阔,却已年近八十,白凤飞自然不肯,只得找傅子箫阳宇天及许奕山商量应对之策。
第71章
“三人是穷小子,听了白凤飞的话, 苦于拿不出钱, 都一筹莫展, 傅子箫因为巴结程冠之少爷得法, 早在洋行里谋了事, 但他素日大手大脚, 并未攒下积蓄,可他向来以口才见长, 白凤飞尚未到手,自是不舍她被人买去做妾,思来想去, 便去游说当时的戏班子老板——也就是现任老板的父亲。
“因这人唯利是图,傅子箫便对症下药, 说白凤飞唱腔独特, 若是假日时日定会成为一方名角, 倘若就此卖了, 戏班子等于提前失去一株摇钱树, 无疑是桩亏本买卖。戏班子老板听了有些意动,改口说不卖白凤飞可以,但需拿千元大洋来抵资,不然还是要卖给那阔老爷。
“白凤飞的身契在老板手里,戏班子别的没有,打手养了一大帮,跑是别想了, 傅子箫便和阳宇天几个整日琢磨弄钱的事,他们也曾跟家境相对较好的邓归庄借过钱,可是一千大洋在当时算笔极大的数目,即便富人都得斟酌再三,何况邓归庄一个学生。
“不久机会来了。富荣洋行的程老爷为了历练儿子,将一笔重要的单子交给儿子程冠之,让他去码头谈生意,傅子箫本就常跟程冠之出入,见机会难得,便跟阳宇天商量了一个里应外合的惊天主意,许奕山本不耻为之,但当时他正愁学费,听傅子箫说那计划说得天衣无缝,想必若是谨慎些,料也不至于露出破绽,何况傅子箫整天说‘富贵险中求’,许奕山和阳宇天都是穷怕了的人,架不住傅子箫整日游说,很快便松动了。
“到了那日,傅子箫跟程少爷一起去码头,在码头足足待了三日,眼看船货交割完毕,款子也到手了,晚上程冠之便欲回家,突然想起约好了要去春莺里看望潘姑娘(也就是红豆的小姨),临时又改了主意,未随洋行的大队人马回家,而是另让司机开车送他去春莺里。谁知开到僻静处时,洋车轮胎碾过路上的钢钉子,一下子抛了锚,车夫下去检视,被人一棍子夯晕。
“傅子箫咋咋唬唬跳下车,两下就被打得头破血流,程冠之吓得不轻,这才看到车前头来了两个高壮的蒙面大汉,看样子是拆白党来打劫的,为求保命,忙主动拿款子出来,谁知刚将钱拿出来就被贼给敲晕了。
“程冠之醒来时已是半夜,身上款子早被一扫而空,傅子箫和司机仍昏迷不醒,只得挣扎着起来给洋行打电话求救。程老爷赶来后,原疑惑过傅子箫和司机,调查了一番未果,加之当时的确有不少拆白党抢钱,遂打消了疑惑,程冠之又说傅子箫自小跟随他,对他最是忠心,何况三人中唯有傅子箫受伤最重,程家便将傅子箫送到医院,每日延医用药,好好的将其将养起来。
“三人这一番筹谋下来共抢得五千大洋,除去给白凤飞抵资的一千大洋,还剩四千,算起来在当时是极烫手的数目了。傅子箫还在住院,许奕山和阳宇天便提前将钱分作四份,加上白凤飞,一人得了一千。邓归庄某天来找许奕山讨论学问,正好撞上许奕山和阳宇天喝酒,见桌上的下酒菜空前丰盛,诧异之下打趣说前些日子还要借钱,这才几日,竟这般阔绰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时许阳二人脸色都变了,邓归庄前几日在报上见了富荣洋行少爷遭劫的事,说来就在春莺里附近,贼匪共两个。事后回家,他想起许阳二人的反应,老觉得这件事太凑巧,但怎么也不敢将他向来佩服的许奕山跟这种宵小之辈才有的行径联系在一起。
“经此一事,白凤飞暂且算是解了围,然而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难保下回不会再有糟老头打她主意,当时她所接触的这些男人说,只有邓归庄模样体面,家境也殷实,虽听说有个小女朋友,但毕竟未婚配,听邓归庄对玄幻之事感兴趣,便搜肠刮肚编些古怪奇谭引邓归庄来找她,有意勾引他。丁小姐为了这件事跟邓归庄吵了好几回架,邓归庄一心要研究玄术,认为丁小姐是无理取闹,自不肯退让。白凤飞伺机趁隙,更是想方设法用各种稀奇题目绊住邓归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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