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叶千相处的几个月里正逢我的小说出版,我的精神处于浮躁、兴奋难捺的状态, 叶千和他带来的性,正是针对这种状态应运而生的。尽管这样的性经历难以避免地带着 某种失落某种空洞,女人的天性中总不自觉地把性与精神之爱联系得更紧一点。随着小 说集《蝴蝶的尖叫》以第一版告终,我的口袋里又听不到几个铜板作响(我原先希望这 本书会带给我一笔钱财),我们也风平浪静地分了手,不吵不闹,不伤感也不亢迸,总 之非常科学非常无害地分手。
天天是与我以前有过的男人都不同的类型,他是一个泡在福尔马林药水里的胎儿, 他的复活依赖于一种毫无杂质的爱情,他的最终死亡也与爱情脱不了干系,他不能给我 完整的性爱,我也做不到守身如玉。一切都是不可捉摸的,我的爱可能更多地来自于自 身被需要的程度,他需要我多少,我的爱应该有多少。天天如氧气如水般需要着我的存 在,我们的爱情就是一种最奇形怪状的结晶,一切来自于偶然,一切来自于笼罩在命运 上的被压抑着的细微的气氛。
初秋季节,空气里带着丝烟草或汽油般干爽的味道。
我的编辑在电话里问我,“手头这部新书写得怎么样了?”
“还好,”我说,“可能我会需要一个经纪人。”
“什么样的?”她好奇地问。
“可以帮助我实现梦想的,同时防止像上一本小说集那样不讨好的结局出现。”我说。
“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梦想是年轻、时髦、聪明又有野心的女人的梦想,我的新书为这样的女人而 写,还应该有个巡回全国的新书宣传派对,我穿着黑色露背装,戴着夸张的面具,地板 上铺满我的书的碎片,人们踩在这些碎片上疯狂跳舞。”
“天哪,”她笑起来,“你够疯狂的。”
“它可以实现。”我说,对她的笑不以为然,臭不可闻的文坛就像金庸笔下的武林, 有正道与邪道之分,而不少正道人士就爱做道貌岸然,口诛笔伐的事情。“去实现它只 是需要金钱和智慧。”
“好吧,”她说,“有一些作家在上海开笔会,其中有个稍长你几岁的女孩子,嫁 了个著名评论家后总是渴望从丈夫掉在地板上的头发中寻找灵感,非常有意思。你也许 可以和他们见一见面,这有好处。”她说了新乐路上的一家餐馆,她也会在那儿。
我问天天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见那些作家,他装作没听见我的话。他对作家有根深蒂 固的坏印象。
我为挑选什么样的衣服踌躇了半天,衣橱里的衣服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一种 混淆性别,宽大,低色调,穿上像幅中世纪的油画,另一种则是紧身的带着股狐气的小 衣服,穿上后像“007”系列片里的猫女郎。我扔了枚硬币,选了后者。涂紫色唇膏和紫 色眼影,配上豹纹手袋,西方60年代的嬉皮复古装束,正在上海某些场所兴起。
出租车带着我晕头转向地在街道上兜来兜去,开车的司机是个刚上班没几天的新手, 一不留神又兜回了老地方,而我基本上是个路盲,一点方向感都没有,只会尖叫,我们 两人一路上把对方弄得神经兮兮的。看着计价器上的数目一下下往上跳,我威胁说, “我要投诉,”司机不说话,“因为你在损害顾客的权益。”我加重语气。
“好吧好吧,大不了我不收你的钱。”
“哎,就在这儿停吧。”我及时地叫了一声,车窗外掠过一片熟悉的灯光和大玻璃 窗,玻璃后面有不少黄头发攒动,“对了,我在这儿下车。”我临时改了主意,既然车 子怎么也开不到新乐路上的餐馆,我只好放弃和作家们的聚会。在Kenny的阴阳吧(Y.Y) 寻点开心吧。
阴阳吧分为上下两层,穿过长长的楼梯下去,位于地下室的跳舞场正呈现一种快活 的气氛,酒精、口水、香水、人民币、肾上腺激素的气味就这样飘来飘去,百老汇式的 轻喜剧气氛,我看到我喜欢的DJ香港人Christophe Lee正在叼台上,他也看到了我,冲 我做了个鬼脸,音乐是House和Trip’Hop,都是酷毙的工业舞曲,如暗火狂烧,钝刀割 肉,越跳越高兴,越跳越爽,直跳到人间蒸发,直到大脑小脑一起震颠的地步才是最高境界。
周围有不少金发洋人,也有不少露着小蛮腰以一头东方瑰宝似的黑发作为招揽卖点 的中国女人,她们脸上都有种婊子似自我推销的表情,而事实上她们中相当一部分是各 类跨国公司的白领,大部分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良家妇女,有些还留过洋,有私家车,做 着某个外资公司的首席代表(简称“首代”),是上海800万女性中的佼佼者,可跳起舞 来脸上都是统统暖昧的样子,真不知道她们脑子里在想什么。
当然也有一部分就是专做跨国皮肉生意的娼妓,她们一般都蓄着惊人的长发(以供 洋鬼子压在身下性趣勃发之余惊叹东方女人的神奇毛发),一般会说基本的英语(如 “one hundred for hand job,two hundreds for blow job,threehundreds for qui ckie,five hundreds for one night.”),喜欢对着目标以性感的慢镜头舔嘴唇(可 以拍成一部热门电影,叫《中国嘴唇》,专门描述洋人在上海成千家酒吧的艳遇,艳遇 从舔嘴唇开始,各种各样的嘴唇,丰肥薄瘦,黑嘴唇、银嘴唇、红嘴唇、紫嘴唇、涂劣 质唇膏的、涂兰寇、CD唇膏的……由上海众风月女性主演的《中国嘴唇》将超过由巩俐 和杰米利·艾伦斯主演的好莱坞大片《中国盒子》)。
我跳起舞来就幻觉连篇,灵感如泉涌,这是身体过度解放的结果。我觉得应该有一 个贴身女秘书拿着笔记本电脑随时随地跟着我,尤其在工业舞曲里跳舞的时候,她应该 记下我所有的幻觉,那远比我坐在书桌前写棒一千倍,多两千万倍。
我已经记不清身处何地,空气里有股大麻烟(或雪茄烟)的味道,这股味道在我大 脑皮层右下方某部位找到了感觉回映区,我想我已用跳舞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我跳 得像个伊斯兰后宫里的一个最受宠的妃子,也像蛇发女妖美杜莎。男人们总在一瞬间渴 望与一个妖女性交然后被妖女吃掉,世上就有一种雄蝎子,永远被它们的性伴侣在交媾 以后消灭。
我看到我肚脐眼上的那枚银环在灯光魅影中急速闪灵,像开在我身体上的一枚小毒 花,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了我赤裸的腰,我不知道这是谁,但我不是很在乎,当我微笑着 转头,看到了马克那一张轮廓动人的脸。他居然也在这里。
他俯下脸来贴着我的脸,在音乐里对我呼出热呼呼的气,他肯定喝过一种叫“Jame s’Bon”的马丁尼酒,他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他在说他想要我,就在此时此地。 我昏头昏脑地看着他,“这里?……现……在?”
我们在二楼不太干净的女用洗手间里挤作一团,音乐己隔得远了,我的体温渐渐降 低,我还是睁不太开眼睛,但我挡住马克的手,“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我用梦游般的 声音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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