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_墨宝非宝【完结】(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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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杯酒敬完,傅侗文坐回到椅子里,他看着满地的酒水,久久不语。

  久到沈奚察觉了不妥,他恰巧探手,去拿水杯。在傅侗文喝水时,她分明看到一滴水从他的下颏滑落。这个角度,谭庆项是看不到的。

  谭庆项没反应,喝水的傅侗文也没反应,她要不是亲眼所见,都以为是幻觉。

  ……

  沈奚的喉咙哽住,一口饮尽杯中酒。

  她装着担心,扭头看向窗外:“好像都走了,那些留法学生。”

  “我们这儿又不是领事馆,”谭庆项拿起叉子,在吃生牡蛎,“要围,也围那里。不过也没什么好围的了。”

  那晚,傅侗文说了不少的话。

  后来,他的少爷脾气全上来了,把书房的唱片机抱到卧室里。

  他说:“三哥这戏瘾上来了,谁都拦不住的。”

  他又说:“还是满江红最好。”

  他再说:“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句最是好。”

  沈奚烧了开水,端到房间里,给他擦脸、擦手。

  “三哥教你唱好不好?”

  沈奚抗议:“我没天赋。”

  “和侗汌一样。”他取笑她。

  “你笑好了,我们这些人唱不好,才显得三爷您唱得好。”她拿话捧着他,逗他开心。

  他被她用热毛巾渥着脸,好不惬意,“嗯”了声,也陪她唱假戏:“越发懂规矩了。”

  两人笑了一会,傅侗文被劝着睡了。

  这天夜里,他犯了两次心绞痛。

  强颜作笑不难,难得是在心里过得去这个坎。

  没两日,傅侗文再次被送到医院里。从一月到法国后,傅侗文在医院里住的时间,比在公寓都多。法国医生不会有“郁结于心”的说法,但也常交代她这个病人家属,要尽量保证病人心情舒畅。可说完,连医生自己也觉得,这是句废话。

  报纸上每日都提巴黎和会,全法都知道中国即将再次失去什么。

  傅侗文也清楚,他这段日子是在过鬼门关,为以防不测,他叫来了周礼巡。

  沈奚一看周礼巡进门,当即识破了他的想法,眼立时红了,都来不及掩饰。傅侗文怕周礼巡瞧见她的脆弱,向外挥手:“叫你再进来。”

  周礼巡也是颇有脾气的少爷,今日却老实。

  让他在外候着,掉头就走,多一句废话没有。

  傅侗文拉沈奚的手:“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你叫他来干什么?”沈奚呼吸不稳。

  他一叹:“太聪明也不好,三哥就是吃了早慧的亏。”

  他略停顿,耐心和她解释:“我的生意大,资产复杂,都要事先交代好。比方说,国内各地的公馆、公寓,还有矿产、商社和公司,都需要一一讨论。”

  可看她泪眼模糊,他不敢往下说了,轻声检讨说:“是三哥耽误了你,好好一个女孩子,嫁给我,再改嫁也麻烦。”

  “傅侗文……”她瞪着他。

  傅侗文到她耳边说:“不闹了。去,叫人进来。”

  理智上,沈奚知道这是必要的,毕竟他资产构成复杂,也只有他能合理安排。

  可情感上,换谁都无法承受。

  周礼巡进病房后,沈奚主动为他们掩了门,独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放空自己。她想稍后再进病房,自己能掌控好情绪,不要再哭了……

  “傅太太。”傅侗文在这家医院的主诊医生站到她面前,身旁跟着一个会英文的护士。

  沈奚慌忙站起。

  主诊医生在说话,她很急,怕是和他病情有关,盯着负责翻译的护士。

  “医生问你,是否还记得他给你推荐的教授?”

  “我……记得,”沈奚鼻音很重,回答护士,“但我没成功,连时间也约不到。”

  主诊医生认真听护士翻译。

  不安弥漫着,沈奚不觉屏息,等医生的答复。

  医生点头,让护士继续翻译自己的话。

  护士语速很快,把医生的意思再次用英文传达给她:“这是个好消息,傅太太,全法最好的几个心脏学医生致电我们,想要为你的丈夫进行会诊。”

  骤不及防,像有人拉开了黑暗里的帘幕。

  她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想哭。有泪水,不停掉下来,完全止不住……

  第71章 第六十九章 青山依旧在(3)

  是陈蔺观,一定是陈蔺观。

  中国在国际上地位低,华人、华侨也都如此。

  在异国他乡,他们想在法国联系好一点的心脏学医生都困难。只有师从业内泰斗,备受瞩目的陈蔺观才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这些,也只有站在学术金字塔顶端的人,才能暂时挣脱被歧视的枷锁,拥有真正的话语权。

  哪怕是谭庆项,再回到英国,一没成绩,二没人脉,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所以沈奚能看出这位医生的意外和惊喜。

  如同她自己的心情一般。

  当晚,四位医生先后到了这间医院。

  陈蔺观没有出现。

  沈奚等着医生们会诊结束,送他们离开病房时,其中一位美籍医生停住脚步,对她笑着用英文说:“傅太太,我是陈蔺观的朋友。”

  她点头,和对方握手。

  “听说你在中国,也是一位很有威望的外科医生?”

  “没有这样的说法,”她谦虚说,“中国的西医学还在起步阶段。”

  他笑:“稍后我们会开一个内部会议,还要看你先生的检查报告,大约三个小时后,我会亲自告诉您我们的讨论结果。”

  “好,谢谢你。”

  “还有……”对方沉吟,“明天是和平会议结束的日子,尽量不要和病人讨论这个。”

  “我明白。”她说。

  说是三个小时,到两个半小时,她已经坐不住。

  她暗示谭庆项陪在病房里,借口出去透气,来到了心脏科室的楼层。

  站在这里,她头次回想起了自己在纽约时的心境,她曾迷上过心脏……身后,穿着深色西装,摘下礼帽的男人走近,停下:“上世纪有人说,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艺术的亵渎,谁敢这么做,那一定会身败名裂——”

  沈奚听出男人是谁,不禁笑了:“可已经有人开始成功,坚冰已经破除,我们会找到那条通往心脏的航路。”

  这是他们读书时,纽约的教授在讲堂上对心脏外科学的展望,那位教授是沈奚和陈蔺观对于心脏学的启蒙人。

  陈蔺观凝视着她。

  他是一个只看重自己感受的人,很少有朋友,因为他无法容忍自己分心在私人社交上,他对心脏学的疯狂,只有昔日的沈奚能理解。她是他的知己,情谊深厚,更胜手足。

  可他昔日也是个小公子,后来因为父亲在生意场上败给了傅侗文,家境落破后,他就成了个穷小子……虽然对沈奚的情义,战胜了对傅侗文的怨,但人是情感动物,他哪怕动用了所有的力量,邀请了所有的同行来到这里,还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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