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_墨宝非宝【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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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家里,两人嬉笑着拆开盒子,是两份精致的月份牌。

  沈奚翻看着,婉风竟然探手,从她的棉被下掏出了一个被绸缎包裹的物事。

  沈奚笑着,用光着的脚去踩婉风的脚背:“干净吗?放在我睡觉的地方?”

  婉风摇头,啧啧感慨:“漂洋过海,不算干净。”

  沈奚呆了一呆,心忽地被顶了上来。

  婉风轻笑,催促她:“快拆。”

  手指触上绸缎,拆开,是个扁长的木匣子。

  什么?装信的?要如此大吗?

  掀开盒盖,又是两个用绸缎包裹好的东西。没有信。

  沈奚忙乱地拆开,是巧克力和钢笔。

  “这个东西,我刚听到同学说,”婉风先抢过来尝了一口,惬意地蹙了鼻尖,又拿起一颗塞到她口中,“你那颗是什么味道?里边有什么?”

  “像糖……奶糖。”

  婉风还想要再吃,被沈奚拦住:“你行行好,不要都给我吃了。”

  婉风笑起来:“好,好,我们看这个。”

  她拿出钢笔来,仔细读上边的字:Mont Blanc。

  “哦天啊,这钢笔太漂亮了,”婉风抓住沈奚的手,“你太让人羡慕了沈奚。”

  沈奚反握住她的手:“信呢,还有信对不对?”

  婉风笑,变戏法一般将信交给她,还颇为识相地趿拉着鞋,先一步离开了房间:“家书万金,哪敢私藏?慢慢看。”

  她将那信封裁开,展开信纸。

  时隔一年,他的回信仍是惜字如金:

  带给你的软心巧克力,是领事馆所赠,比利时的新物事,想能抵消苦中带涩。钢笔亦是。卿勿念,善自珍摄。

  傅侗文

  九月二十八日

  第3章 第二章 前朝一场梦(2)

  沈奚的信到的当天,来了个年轻人。

  那人穿着蓝麻布褂子,底下是灰布裤子,入了书房,见到傅侗文就红了眼眶:“我家先生要我来的。三爷,出大事了。”

  傅侗文身子稍向前倾,目光沉下来:“慢慢说。”

  “宋先生遭暗杀。”那人轻声说,眼中隐隐有泪光。

  傅侗文和医生草草对视一眼。

  “先生中弹后,托付了三件事。第一,将所有在南京、北京和东京存的书,全捐入南京图书馆。第二,先生家穷,老母尚在,嘱人照顾。第三……”那人喉头哽住,“请各位继续奋斗救国,勿以我为念放弃责任。”

  话音落地,房内陷入死寂。

  傅侗文半晌,轻声问:“先生可还活着?”

  “含恨离世。”

  傅侗文的眸光微动,冷笑:“Hell is empty and all the devils are here.”

  医生知道他在说着什么,他们在英国留学时听过的歌剧里,曾出现过这句:

  地狱已成空,厉鬼在人间。

  国民党代党魁遭暗杀,举国震惊。

  二爷对宋教仁先生很是崇敬,受此事打击极大,他在报刊上设有专栏,对此事愤慨异常,连写了几篇大骂总统的文章。有人悄悄递了话给傅侗文,让他劝劝二哥,傅侗文表面上答应了,却没对二爷说半个字。

  傅侗文反倒掏了钱,打点那些报社,授意他们想办法保护二爷。

  于是,不久,二爷的稿子再没机会见报。大家都以为二爷是被打压了,连二爷也常在饭席间抱怨,反倒被傅老爷抡起椅子,砸伤了,让他管着自己的笔杆子,不要连累傅家。

  不久,有人递了张名片进府,给傅二爷的,是总统府警卫军参谋官。

  这位参谋官姓陆,在北京城颇有名气,他有个特殊癖好,想杀谁就设宴招待,饭罢再掏枪送人上路。明目张胆,手段毒辣,单去年就杀了不少爱国志士。

  名片没递到二爷院子,反倒被下人先一步送到了傅侗文的书房。

  傅侗文拿着那名片,沉吟片刻:“唤二爷来。”

  “是。”下人离去。

  他在书房用了半盏茶,傅二爷来了。

  傅侗文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警卫军的参谋官要见你。”

  二爷怔了一怔。

  傅侗文指八仙桌旁的凳子:“坐,我陪你一道见。”

  二爷怕连累他:“还是在前堂见吧。”

  傅侗文笑笑,对外吩咐:“带客人来。”

  “是,三爷。”

  不大会儿,陆参谋官进来了。

  他以为要见的是二爷,却不料,自己进的是傅三爷的书房。

  对于这位赫赫有名的傅三爷,陆参谋官曾有幸在八大胡同见过。

  是上月初八。

  彼时三爷为捧人,包了半个场子,翘着个二郎腿,穿着立领衬衫,马甲敞着,偏过头去和身边人低语。那天他只见着傅侗文的侧脸,透着一种消沉的风流。都说他待风尘女子也是彬彬有礼,在一桩桩香艳传闻中,虽是负心郎,薄情却又不寡义,但凡女子提到他,尽是好话,竟无半句恶语。

  当然,那是风月场上的三爷,不是这里的。

  谁都晓得,三爷为人处世,绝非君子。

  从见到傅三爷那一眼,陆参谋官打的腹稿全都作废了,反倒和二爷谈起了民生。

  和和气气,仿佛老友重逢。

  傅侗文始终冷眼听着,一声也不言语。

  期间,医生进来,为他送了药片和水,他吞了药,撂下白瓷杯的手势有些重。陆参谋官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像得了令,忙不迭推开椅子:“和二爷太投脾气,话密了。时辰不早,我也要去办公了。”

  傅侗文不答,算是默认。

  陆参谋官不敢再耽搁,匆匆告辞。

  傅侗文让仆从将人送走,将陆参谋官送到府门外,傅侗文身边始终伺候的那位医生追出来,从怀里摸出个信封,递给这位参谋官:“三爷嘱咐,参谋官上月初八在八大胡同想是没玩痛快,这里有张支票,够参谋官在那儿住上半年的。”

  陆参谋官接过信封,手都冷了。

  上回楼里往来恩客无数,傅侗文是如何晓得,在那夜他曾出现过?这一念间,陆参谋官已经明白,日后傅家的人,万万碰不得。

  人走干净了,傅侗文无端记起美国的信和包裹,他找到一把军用匕首,割开包裹,拿出来厚厚一摞报纸和报告,又将身上的马甲解开,松了口气。

  还没来得及仔细翻看,仆从又抱着一摞书信进来,放到书桌上。

  最上头那封,恰好是美国来的。

  第二年课业结束,公寓热闹了不少。

  又有一批新的留学生被送到这里,大家也会说起国内形势,会讲到宋先生遇刺。

  “宋先生家境贫寒,可当袁世凯派人送给他一本空白支票,保证永不退票,却被他拒绝。先生之志,在家国!我辈当效仿之!”

  “对!如先生所说,‘死无惧,志不可夺’!”

  有泫然泪下者,也有义愤填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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