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_墨宝非宝【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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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大总统手握重兵,谁又能奈他何?

  沈奚听着,猜想,自己父兄当年是否也是如此,才落得最后的下场。

  这些人聚在一处,常彻夜畅谈。

  此时沈奚已经选读了外科,除了给傅侗文写信的时间,不舍昼夜苦读,从不参与他们的谈话。相熟的留学生里,也有一位男同学和她同专业,叫陈蔺观,倒是和她很投脾气,两人平素不太说闲话,但凡开口,就是课业。

  两人你跑我追的,学到入魔,上课做不完、画不完老师提供的模型,下课补上。不满足于解剖课、实践课课时,就由沈奚做东,这位男同学想办法,出钱去买通人,让两人旁观外科手术,也由此积累了不少珍贵的手术素材及解剖画。

  只是每每得到珍贵资料,两人都算得清楚,锱铢必较。

  陈蔺观家境贫寒,钱大多是由沈奚来出。有时钱用得多了,沈奚也会抱怨,昔日在烟馆有无人领回去的烟鬼尸体,真是活活浪费了。所有花费她都会记在账上,让陈蔺观记得日后要救活多少中国人,为傅侗文积福。

  婉风觉得沈奚学得过于疯魔,会想办法将她绑出去,听歌剧,看电影,她对这些并不十分有兴致。后来她迷上了心脏,可能教她的人在这个学校却没有。

  教授也说,血液汩汩而出,心脏无法停跳,在如此情况下手术,难度极大。

  “上世纪有人说,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艺术的亵渎。谁敢这么做,那一定会身败名裂,”教授在课堂上笑着,摊开手,“可已经有人开始成功,坚冰已经破除,我们会找到那条通往心脏的航路。”

  大家笑,对未来信心满满。

  等到了第三年,她顺利完成了预定课业。

  教授问她,是否准备继续读下去?若她止步于此,在专业上很是可惜。

  她举棋不定。

  傅侗文从未说过对她未来的安排。

  这一夜她在灯光下,翻看着自己生物学的笔记到快天亮,终于从笔记本下抽出早备好的信纸,给他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头次提及“今后”二字,想是内心惧怕,怕他会说“后会无期”,或是“不宜再见”的字眼,她遮遮掩掩,写满三张纸也没说明白这封信的主旨。

  这一回信寄出去,她又从夏盼到冬。

  这晚,婉风和顾义仁都受邀去了基督教家庭聚会。她和陈蔺观切磋血管缝合术,转眼天亮回到家,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黄昏。

  他的信被当作礼物放在地毯上。

  这一看到不要紧,沈奚人连着棉被滚下床,狼狈地抱着信和被子爬回去。

  床头柜的抽屉底层,放着专门裁信封的刀片,今年快过去了,才算用上这一次。

  她小心裁开信封,抽出纸,依旧是三折。

  心跳得急,手却慢,打开纸,又是寥寥两三句:

  我不日将启程去英国,归期不详。至于你的学费,无须挂心,可供你到无书可读之日。匆杂书复,见谅。

  傅侗文

  七月七日

  一看这日期,沈奚猜到,他一定没来得及收到信,就已经动身了。

  她内心失落,将棉被裹住身子,脸埋在枕头里。

  褶层里消毒药水的味道挥之不去。

  他去英国,是为生意还是为什么?还是有什么红颜知己在异国等候?思绪一旦到了这里,越想越离谱。饥肠辘辘,满脑子他要在英国娶妻生子的念头,沈奚再躺不住,翻身下床,勉强算是穿戴整齐,下了楼。

  “我必须马上吃点东西,吃点中国人该吃的。”

  沈奚三步并作两步,从楼上连跑带跳地下来,前脚刚落到了地板上,就看到了客厅里坐着的人。她一时收不住,很丢人现眼地撞到了扶手上。

  公寓的开放式客厅里,坐着几个人。

  都呈众星拱月的姿态,将那个男人围在了当中。

  傅侗文握着个茶杯,灰黑拼色领的西装上衣敞开着,露出里边的马甲和衬衫来,领带好看,衬衫的立领好看,人也……遗世而独立,佳人再难寻……

  天,这是什么要命的话。

  幼时跟着家里先生读的书都白费了。

  莎士比亚歌德托尔斯泰,李白杜甫白居易,血管缝合血栓止血带……

  我该说什么?

  沈奚忘了身处何地,身处何时,前一刻还在构想他在英国的风流韵事,此刻却面对面,不,是隔着十一……十三、四步远的距离,彼此对视。

  傅侗文饮尽手中的英式茶,将白瓷杯搁下,不咸不淡地取笑她:“没想到,弟妹在这里还过着中国的时间?”

  为强调这句调侃,他望了眼窗外。

  已近黄昏。

  一抹斜阳的光,从窗子透进来,落在他的西裤和褐色皮鞋上,仿佛洒下了金粉金沙。

  第4章 第三章 今朝酒半樽(1)

  无论受了几年的西洋教育,在她心里,幽静的一个角落里还是立着十来岁在广东,乡下宅子里捧着书卷,看二哥和四哥对弈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藏在记忆深处,沈奚寻常见不着她,可当傅侗文凭空出现,“她”也走出来了,举手投足都十足十的温婉。

  沈奚垂下眼帘,低声唤了句:“三爷。”

  傅侗文目光流转,应了:“在外唤三哥就好,”他说完,又去对身旁的人嘱咐,“此处不比北京城,都叫沈小姐。”

  一句三哥,无形拉近了距离。

  “昨夜和同学去研习课业,天亮才回来,所以晚了。”她解释。

  傅侗文手撑在腮边,笑:“我晓得。”

  晓得什么?

  晓得她醉心课业,还是晓得她昨夜与同学研习课业?

  医生也算是旧识,含笑上前,对她伸出右手:“沈小姐。”

  沈奚心神还飘着,没及时回应,医生也不好收回手。

  到她醒过神,却更窘迫了。

  “庆项,知道她为何不理你吗?”傅侗文带着一丝微笑,好心将这窘况化解,“当由女子先伸手,才是礼节。我看,你是忘形了。”

  傅侗文身旁的一位戴着眼镜的男人也笑:“是啊,别说你同我们一道留洋过,”那人揶揄着,“沈小姐,你快将手垂下来,为难为难他。”

  垂下来?她不得要领。

  “就是,还没见过他对谁吻手礼过,也让我们开开眼。”

  沈奚在众人哄笑中,懂了这个意思,下意识将两只手都背去身后,生怕这位医生真来个吻手礼。那医生本就有窘意,再看她唯恐避之不及的小动作,更是苦笑连连,他气恼地挽了衬衫袖口,做出一副要揍人的架势:“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哥,就喜欢捉弄女孩子。”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用眼风去扫傅侗文:“庆项你又错了,三爷偏爱偎红倚翠,并不喜好捉弄良家女子,尤其这女子还是自家人。”

  大家又笑。

  傅侗文懒理这些话,也不反驳,反倒说:“你们这些人,不要欺负谭庆项老实不多话,他这人心思密,很有皮里春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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