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明心把本子拿起来,想把卷起翻折的内页抚平,一眼就看到了雪白的纸上,画着的两株花。红色的鸡冠花,白色的水石榕,一红一白,细致入微。乐明心在心里赞了一声,后面一页也折了,于是他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画的却已经不再是花,是人。
是一个背影,只有轮廓模糊的上半身,脑后的头发翘起了一小撮。
好像窥探了别人的隐私似的,乐明心不敢翻了,猛地把本子阖上,下意识地左右看,发现走廊里空无一人,楼梯上也是,他才呼出一口气,耳根发烫。
他手里拿着那本素描本,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一路到了饭堂,乐明心都没见到贺成安,只见到了顺便帮他打了一份辣椒炒肉,占好位置等他的李启。
“你跑那么急干嘛,”李启嘴里塞了一口饭,问他,“我不说了帮你占位置吗?”
乐明心坐下:“没听见。”
他手里拿着贺成安的素描本,像拿着烧红的烙铁,颇有些坐立不安,但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连深究的勇气都没有。
他把本子递给李启,说道:“你待会儿帮我还给贺成安,你们同一个寝的。”
李启停下吃饭的动作,满脸奇怪:“他的东西怎么在你那儿。”
乐明心低头扒饭:“他落下了,被我捡到。”
李启拿着看了看:“这不是他见天捧手里的那本东西吗,那群女生都说他画画画得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乐明心忙叫住他:“别翻人家东西,记住帮我还给他。”
李启撇了撇嘴:“知道了。”
第18章
乐明心把手指轻轻点在那本素描本的封面上,有种时空倒错的失真感。他和贺成安真的认识了很久很久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他想得一时出了神,连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都没发现。
一只还带着水汽的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按在那本素描本上。乐明心回头看去,贺成安赤着沾满水珠的上半身,浑身冒着洗澡后的热气,面无表情地将那本素描本拿起来,随手搁在高处的架子上。
乐明心本来是不打算偷看的,也确实没偷看,但气氛却尴尬起来。
他说道:“那个本子,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在用。”
贺成安浑不在意身上的水珠,捞起一件卫衣就套上去,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好像还看过……”乐明心自顾自说道。
贺成安的动作停了停。
怕他误会,乐明心连忙接着道:“不是偷看,不小心……”
“行了,”贺成安打断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不等乐明心接话,他就已经穿好衣服,自顾自下楼了。乐明心坐在床沿上,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挠挠头,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去。
时间的确不早了,等两人坐在车上,往乐明心家驶去的时候,已经快要十点了。路上的车依旧这么多,车龙走走停停。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市都是湿润而清新的,地面上的浅浅积水反射着车灯路灯,五光十色。
乐明心坐在副驾驶上,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那个小花瓶,陶器上色之后的手感仍旧很粗糙,磨在手心里痒痒的。那朵贺成安亲手剪下来的月季花安安稳稳地插在花瓶里,和修长细瘦的花茎比起来显得格外大的花冠随着车的行驶一颤一颤,乐明心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护住,生怕花瓣掉下来似的。
贺成安又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看着前面的路,时而干脆利落地打方向盘,好像又回到了乐明心第一回坐他车的时候。
乐明心有些泄气,也不想讲话了,紧紧抿着嘴,越想越生气。
这是干什么呀。
等到下车的时候,车里还是一派沉默。
乐明心打定主意一个字也不说,自顾自解了安全带,一手拿着花瓶,一手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车往自家楼下走去。走出去好几步都没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乐明心借着夜色的掩护回过头去,见贺成安从驾驶座上小心地拈起一瓣散落的花瓣,动作轻柔地放在手刹旁边。
乐明心鼓起来的气一下子都散了,像被针戳破的气球。
不生气了,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回到家里,将花瓶和花放在床头柜上,挨在那张一家三口照片旁边。
等乐明心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起好一段时间没见康宸了,摸出手机来给他发了个微信,问他最近是不是很忙,什么时候聚一聚。几乎是马上,康宸的电话就拨回来了,电话一接通就诉苦。
“我妈最近不知道哪儿搭了条线,说要让我跟姑娘相亲,饶了我吧……”大概是康小芹已经睡了,康宸压低声音。
最能够纾解心情的莫过于听到别人比自己更惨,乐明心精神来了,翻了个身,趴在床上,饶有兴趣地说道:“哪儿的姑娘呢?”
“听说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康宸叹着气说道,“教音乐的,姓李,你认识不。”
教音乐的李老师,乐明心认识,不算是姑娘了,年龄和康宸相仿,离了婚,没有孩子,气质沉静身材窈窕,如果康宸不喜欢女的,两人光看外表气质也不失为良配。隔岸观火,乐明心坏心眼地说道:“李老师啊,认识,漂亮的。”
康宸恨不得顺着电话爬过来揍他,说道:“漂亮成天仙我也硬不起来啊。”
“你就说你已经有对象了不就成了。”
康宸愣了愣,又说道:“我哪儿来的对象……”
乐明心还待再说,康宸没好气地扔了一句“不跟你说了”匆匆挂掉电话。
康宸最近实在是烦得很,他一直没向家里出柜,离婚后这么些年,都是虚应着家中二老,这回他妈不知道哪里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找到了这个堪称良配的李老师,委婉地告诉康宸,说让他和别人认识认识,就当交个朋友。
不如干脆出柜好了。
这个念头就闪过一瞬,但他看到两个老人家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把话吞下去了,只推说最近公司忙,迟点再说,没把话说绝。
其实他最近不算忙,忙的是邵之河,两人快十天半月没见面了。
要是邵之河知道了他要去相亲会有什么反应呢,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可能还会建议把平时习惯穿的那套休闲西装熨一下。想到这里,康宸不由得心里一阵来气,趴在沙发上。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小壁灯,康小芹早就睡了,红姨也睡了,只剩他一个人趴着发呆。
康宸用手背垫着下巴,无意识地在微信通讯录列表上随便滑动。
他想起,邵之河好像总是这样子进退得当的态度,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惹人烦躁,令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看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小时候,即便是带着康宸干坏事,邵之河都是老神在在的。青春期,康宸赶时髦和隔壁班的姑娘谈恋爱,邵之河还给他送电影票,等到班主任不知道为啥知道了他早恋,批评他们,干预他们的时候,邵之河还冒认康宸的哥哥,到学校去听老师训话,边听边点头说,宸宸知道错了,老师他再也不会早恋了,他一定会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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