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_夏隙【CP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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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了然地“唔”了一声,说:“你和林想……你们是亲兄弟,双胞胎。你身体弱一些,生下来没两个月得了感冒,患上哮喘,眼见活不成了,又怕过了病气给你弟弟,正好有城里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声音搜集的一对夫妻,他们多年没孩子,听说了你们家的事儿,就想把你要过去。你们林家几代单传,好不容易盼来了俩,你爸妈舍不得……”

  石故渊说:“所以我父母……我养父养母让你出头,劝劝他们?”

  “城里的医疗条件我们比不得,你看,你平平安安地长大了……说来林家注定有劫,你走了没多久,你弟弟也患上哮喘了……”

  这次石故渊能动了,他拿起了酒杯,酒面荡出微微縠纹。临海渔村的夜幽静得只有海水的欢歌和树林里群鸟的回唱。

  可他听到的却是沆砀的巨浪和狂啸的山风,他想起了他们的初遇,池羽随身携带的喷雾——他就像纸上谈兵的将军,不曾注意过这些显而易见的破绽——原来池羽要救的,从来都不是他。

  他细品着渔家的酒酿,他想村长一定是骗人了,酸甜如果汁的饮品哪里像他提醒的容易上头,他怎么会越喝越清醒?

  村长在讲他陌生的亲人在他离开后的琐事。石故渊打断他,说:“他叫林想是吗?”

  “是,本来按照族谱,你们是景字辈,但你爸念着你,硬是给你弟弟起了这个名字……”

  石故渊笑了下,说:“何必呢。”

  何必呢,原罪般背负着另一个人的人生,如果池羽知道,他又得罪加一等了吧。

  想了想,石故渊问:“他知道有我这么个哥哥吗?”

  “他不知道,”村长说,“你爸妈从来不提,我们也不敢说。”

  多不公平啊,他不知道他,他却知道他。

  “……没想到你还能回来,要不是看着林想长大,还真认不出你。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村长看了看他,笑起来,“瞧瞧你这周身气派,和我们打渔的就是不一样,像个大老板。”

  石故渊说:“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罢了。我父母对我很好,我还有一个妹妹,”说到石故沨,石故渊露出点骄傲的笑意,“她在英国学舞蹈,跳芭蕾,跳得特别好,考进了一个特别难考的外国芭蕾舞团,前阵子刚订婚。每天毛毛躁躁的,想一出是一出,我拿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过得好就好,我就能安心了。林家的孩子都有出息,你弟弟是大学生,爹妈都沾了光,进城享福去了;你又能挣大钱,真想让你爹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们要是还在……不提这些,今天高兴,不提这些,”村长喝干了酒,说,“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是你养父养母告诉你的吗?”

  “不是,”石故渊说,他的手指杵在了照片里池羽的脸上,“我和他是……朋友,意外发现了这张照片,很好奇,所以来了。”

  “诶,都是命……你弟弟命苦,眨眼走了四年了……”村长灌了一杯又一杯,忽然说,“你知道吧,你弟弟……诶。”

  “知道……”石故渊说,“我都知道……”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酒面,映出的倒影缩小了难过的细纹,过滤了苍白的脸色。

  “时间不早了——”

  “我能去看看他的家吗?”石故渊猛地抬头,“我听说他结婚以后就去城里了,但这里应该还保留他以前住的地方吧?”

  “你去看可以,但很晚了——”

  “你们该睡就睡,不用等我。”石故渊说,“我想去看看。”

  村长劝了几句无果,只好打开手电给他带路。林想的家比村长的更靠近大海,从窗户能够尽览天与海的蓝;到了夜晚,则是迷雾般的浓黑。

  村长摸摸索索打开了灯,布满灰尘与油污的黄色灯泡勉强照亮了长满青苔的石墙一角;房间不大,用帘子隔成了两个小卧室,灶台在室外,搭着摇摇欲坠的棚顶。

  村长说:“几年没人住了,到处都是灰。”

  石故渊说:“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村长耸了耸肩,说:“我在外面等你,你快点儿,明天也可以来看嘛。”

  “你先回去吧,我记得路,”石故渊说,“不用特地等我。”

  “那怎么行——”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石故渊说。

  “……好吧,”村长妥协,“我给你留门,不要回来太晚哦,手电筒给你留着。”

  石故渊没再出声,等到村长将门关好,他走进了林想的卧室——很好辨认,满墙泛黄的奖状和一些日常用品。整个房间里最值钱的是书架,没有斑驳古旧的痕迹,很得全家人的爱惜。不过书架上只剩下了两个海螺摆件,那些书或许都跟随主人搬了家。

  光线昏暗,石故渊摸出眼镜戴好,然后挨张奖状看过去,有几张带着一寸照的,他们在相同的年纪里真的是一模一样;每一处家具都陆续沾上他的指纹,他拉开书桌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杯叶赛宁的诗集。他将它拿出来,翻开扉页,上面漂亮的字体写着:

  祝学长林想:

  生日快乐!工作顺利!

  学弟池羽赠。

  1993年4月28日

  石故渊越过这段祝福,随手一翻,某一页夹着一张林想的单人照片,他架着与石故渊相似的眼镜,背后是灿烂的阳光和宁静的大海,似乎是抓拍,他正笑着朝相机背后的人打招呼。

  ——石故渊终于发现了他俩的不同:林想挥起的手掌上空无一物。

  石故渊怔怔地看了半晌,直到一滴眼泪滴在了镜片上,吓了他一跳。

  他拿开照片,露出了那首,他在池羽的画上看到的诗:

  我记得

  我记得,亲爱的,

  记得你那柔发的闪光;

  命运使我离开了你,

  我的心沉重而悲伤。

  ……

  今天菩提树又开花了,

  我的心无限惆怅。

  当时的我是何等温柔,

  我把花瓣撒在你发间,

  当你离开,

  我的心不会变凉,

  ……

  池羽的画上,这首诗到此为止。然而狭窄的眼皮孕育出的视野太宽广,能够同时囊括天地,下一句诗与他的兄弟们一同挤进了眼眶——

  当你离开,

  我的心不会变凉,

  它会从别人身上想起你,

  像读本心爱的小说那样欢畅。

  ……………………………………

  石故渊缓缓合上诗集,侧过头,视线落在洗手架上方简易的镜子里。

  原来他是戴眼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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