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贺驷接过望远镜,沉声说:“我刚才已经让传令兵去了,估计……也没别的办法了,你要亲自去训话吧?”
“嗯,”周澜点头。
很快就凑集了数十人的敢死队,一捆捆的手榴弹往身上捆着。
“都知道这一去是干嘛吧?”周澜也没废话,他领章肩章在火把里闪亮,忽明忽暗,和眸子里的火光一样跃动。
“团座,我们知道。”
“是,知道。”
……
众人重装披挂上阵,还是保持挺直的脊梁,纷纷像长官表态。
都是十八九岁的棒小伙子。
周澜忽然眼里就湿润了。
他一向心硬如铁,识人命如蝼蚁,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生命金钱,牺牲多少人命他都不在乎,他的小兵们跟着他从关外到关内,把他从团长推成师长,重兵环绕之下,让他这个被南京政府下了格杀令的军头能腰身一变成为民族英雄,重回故里。
他爱钱,何尝不爱兵呢。
他的兵在前线一批批倒下去,那都是他养兵千日的成果,是他真金白银喂出来的,一斤棉花一尺布的养出来的。
“我……”他又开了口,声音顿住了。
贺驷意外的看着他,但很快就目光就不意外了。
“我……做你们师长,实在是惭愧,”他咬咬牙说了下去“是我无能,炮火连天,我们不能把你们活着带出去。”
“师座……”有人说。
周澜挥挥手,继续说:“这敢死队是拿命去拼,你们都是好样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话虽是这么说,但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就只值那么几个银元?”
“但是我能给你们,现在就只有钱,除此之外我拿不出任何能表达敬意的东西了,”他在粼粼火光中检视这支特殊的队伍,就像以往训练中做的那样,“我有几句心里话和你们讲——钱会派人即刻送往你们的老家,亲自交到你们的父母妻儿手里,而且只要我活着,他们以后的生老病死花费我都一力承担,就算我和剩下的弟兄们走不出南苑,我也保证在破城前把该给你们的送出去。”
“师座,我们信您,您一直待我们不薄,我……我在关外的家没了,是跟您一起逃到关内的,打仗不怕死是当兵的本分,您不欠我们什么。”说话的是个大眼睛的小伙子,说着还抹了一把眼睛。
周澜认得这张面孔,那是刚刚组建保安团时,奉天本地招来的兵,算一算,跟在自己身边六七年了,已经是个小小的连长了。
周澜走过去重重的拍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道:“你说得对,打仗不怕死,是当兵的本分,扛了枪就不是老百姓了,平日里威风了,这时候就不能怂。往大了说,各位,今天的壮举就是为了家国民族,北平城破,多少老百姓要遭殃?你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和外面仓皇逃避的人并无区别,日本鬼子是什么手段,别人不知道,我周师的兵是知道的,仗打起来,你们就是要豁出性命,战死是死,吓死也是死,早死是死,晚死也是死。你们听,这炮声,日本人来了,要致我们于死地,我们一定要反抗到底。”
炮声越来越近。
他的士兵们振臂高呼:“我们要抗战到底!我们要抗战到底!”
摔掉酒碗,他的士兵们出征了,向着城墙方向,向着地狱的方向。
枪声大作,炮声怒吼,飞弹划破黑暗,战火照亮了夜空,终于打到了破城的你死我活阶段。
在夜幕的掩护下,望远镜里的敢死队是一点点小小的人影,在战场的火焰间勇敢穿行,向敌人的钢铁队伍直插过去。
“轰隆隆”
“轰隆隆”
……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朵朵巨大的火花撕碎了日军的队形,一辆辆的钢铁战车被炸断铁链,无法行进。
紧紧捏着望远镜,周澜指关节发白,那一朵朵生命之花都是他的兵,一条条的生命钻进铁甲战车底,瞬间绚烂,消逝。
“我们要反抗到底!”他重复了一句。
被炸翻的铁王八失去了行动能力,依靠它前进的日军士兵也失去了掩护,周师和莫师的士兵趁机涌上,架起重机枪扫射,鬼子倒下了一大批。
激战至深夜,城墙的破口才勉强被堵住,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
不过这并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北平是守不住的,大家心知肚明。
同一天,张家口沦陷,北平更加无险可守,一马平川的地界能守多久?
就靠几面城墙,天方夜谭。
果然午夜之际,军部发来命令,驻守29军的剩余部队全部撤退转移,转移分几个方向。
天津方向一路。
石家庄方向一路。
济南方向一路。
……
周澜和夏青山的部队被调往天津方向,连夜撤离,家乡的方向。
血与火中,他要带着他的兵回家了。
运兵列车在黑暗的夜里轰鸣而行,随着前方巨响,火车震动急刹,天上有敌机呼啸而过。
铁路炸塌,列车上士兵紧急下车挖战壕的同时抢修铁轨,筑起临时工事。
贺驷始终带着警卫班围绕在周澜近前,确保密集的人墙隔绝来自任何方向的子弹。
遭遇战打得激烈而短暂,从俘获的敌军俘虏身上搜出证件,原来是关东军独立混成旅的一个团。
对方人数有限,这场战斗周师是拿出看家本领来打的,直接扔了三个精锐团围攻,照着死里打的,他们的装备和日本人差不多,战斗战术类似,又占了人数优势,很快围歼了这队人马。
日本人这支混成旅团是后勤辎重型队伍,进攻性并不强,黑灯瞎火的吃了亏,便没有恋战的意思。
周师正是从战场上刚撤下来的状态,打在兴头上,围着打追着打,抢了不少装备和军火。
还要继续追击的时候,轨道抢修完毕了,师座的军令的下来,全员撤退。
这一路,火车嘶鸣,烟尘滚滚。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合眼的周师刚刚踏上天津的土地,就迎面加入了战斗。
驻守天津的38师李副师长为首的队伍,已经拉开了天津保卫战的战斗。
来自日本中国驻屯军的一个旅团盘踞在火车站,占领了交通要塞,成了38师重点进攻的目标。
周师在未进站之前,紧急停车,并以火车为掩护里应外合的地加入了战斗。
如同昨日北平,天津陷入了激烈的战斗,与北平的守城不同,天津直接开始了巷战。海光寺的日军如同开闸的洪水,滔天恶浪一般涌进天津城。29军的各个师团士兵绝地反击,奋力反抗。
枪炮对轰,古老的建筑被炸得碎砖乱飞,手无寸铁的百姓拼命往租界涌去,被吓坏的人们自顾逃命,不管冲乱的是什么队伍,只要远离日本人的方向就是对的方向,周澜的队伍在混乱的战斗中被截成一段段,他被贺驷等一众人等拥在最精锐的马师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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