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义吃饭特别慢,一小碗饭菜,一个小时还没嚼完。
李杰瑞和张汤木,静静看着他。
“他是不是不喜欢吃啊?”李杰瑞纳闷,“五岁小孩是不是不应该吃这些?——哎!问你话呢,五岁小孩应该吃什么?”
张汤木被李杰瑞的肩膀拱了,说:“你五岁的时候,吃什么?”
李杰瑞偏头,抱臂,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了十五分钟,终于放弃本次竞赛,“这我哪记得!——你呢,你五岁的时候,都吃什么?!”
张汤木调子起得高:“我当然……”
李杰瑞伸长脖子。
“也记不得了。”
“啧!耍我!你五岁的时候,一定还穿着开裆裤!”李杰瑞情不自禁脑补一下,五岁的张汤木,留着长发,穿着开裆裤,肥嘟嘟,小肉腿,在街上颠巴颠巴走路……他难以抑制地抖动肩膀,咯咯笑出声来,一个人就可以非常的开心。
张汤木同情地看了李杰瑞一眼。
“笨笨。”张汤木看天。
“啊?什么?”李杰瑞警觉道。
“……”张汤木沉然不语。
“嘁!!”
李杰瑞转手拿走邱小义的饭碗:“别吃了!再吃黄花菜都凉了!啃石子啊!”
张汤木又买来一袋酥脆饼干、一罐热牛奶,让邱小义自己蘸着吃。
邱小义慢慢嚼。
李杰瑞:“唉!吃饼干都不会!你看着,要这样!”
啊呜。
啊呜,啊呜,啊呜。
邱小义想哭。
张汤木:“你不要吃小孩子的东西。”
李杰瑞嘴里塞满,翻过包装:“我kao,还挺好吃的,什么牌子?”
张汤木扶额:“就是好吃,才慢慢嚼啊。”
李杰瑞:“哦……”
恍然大悟。
因为好吃,喜欢吃,所以,才慢慢吃。
“可我刚才……把他的饭扔了……”李杰瑞面壁思过。
张汤木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晚上九点钟,李杰瑞穿过保安,再次进入急诊监护室,给邱志送去一床棉被。
经过不间断的输血,邱志血压回升,氧饱和度稳定,一旦达到最佳状态,便可以安排手术。
张汤木道:“赶快睡吧,说不定后半夜,护士要来喊我们。”
他抖开一床小号棉被,铺在大厅联排座椅上。
李杰瑞一拍邱小义的脑袋:“滚过去睡觉!”
张汤木替邱小义解开外衣、外裤,只听李杰瑞喊起来:“你买了几床被子?!”
张汤木说:“三床。”
李杰瑞:“你的意思是,我俩睡一床被子。”
张汤木:“又不是没睡过。”
李杰瑞:“我我我我我我我……”
张汤木:“怕啊?”
李杰瑞噤声,继而,猛的一擦鼻子:“——谁怕谁小狗!”
李杰瑞坐着睡着了,睡得自然不太舒服。
迷迷糊糊醒来,发觉自己靠在张汤木的肩膀上。
他吓了一跳,但张汤木并没有醒来,长长的睫毛决无一丝翕动。
李杰瑞拢拢被窝,寻找一些温暖。
他又去看张汤木,张汤木身高马大,抱着臂,呼吸均匀且平静。
李杰瑞忽然想:不靠白不靠,靠了不白靠!有便宜不占,那不是好汉!
一歪脑袋,他抵着张汤木的肩膀,再次魂飞梦里。
夜好深啊,能听见头顶上的白炽灯,呲呲,呲呲,电流的轻响。
李杰瑞睁开眼睛,拍拍座位两边的扶手,恨不能将它们全部拆除,自己可以横着躺下。
“邱小义,你干吗?要上厕所啊?”
邱小义裹着棉被坐了起来,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
他眼光呆呆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李杰瑞伸手一摸,额头有些发热。
“妈咧……”李杰瑞说。
“挂号。”张汤木道。
“我cao!你什么时候醒的?!”李杰瑞捂胸口。
半夜一点,李杰瑞和张汤木,守着邱小义喝热水,吃药。
两个小时过去,邱小义一点改善都没有,竟成了木头人一般。
药效明明应该很快。
张汤木摸了摸邱小义的额头,道:“低烧,为什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杰瑞喊:“邱小义,邱小义!”
邱小义两个眼睛是直的,不晓得在看什么地方。
小孩子突然变成这样,不禁有些吓人,还有些诡异。
张汤木道:“我再抱他,去给医生瞧瞧。”
“都瞧好几回了……再喝什么热水,再喝成水牯牛了……”李杰瑞摸着下巴,“我觉得不对劲,你看他……像不像是……丢魂了?……”
张汤木道:“你信这些?”
李杰瑞说:“不是我信这些,听人说过没有,小孩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这里是医院。”
“见着鬼了?”张汤木道。
“说不上来。”李杰瑞思考。
李杰瑞竟然在思考,张汤木马上问:“你想干吗?”
李杰瑞掀开棉被,抱出邱小义,说:“我之前让你买的香烟呢?拿来!”
陪夜的家属,值班的护士。
大厅中如此清落,夤夜里,一位护工大爷刷刷刷,刷刷刷,轻轻扫拭着地面。
他每次只扫四五下,很慢,很稳,仿佛只是为了活动身体。
扫好后,他拎着桶儿,提着拖把,走入一处晦暗的楼梯间,阖目坐在台阶上,享受片刻的安宁。
“抽烟吗?”李杰瑞问。
老头嘘开眼。
李杰瑞坐到他身边,递上一盒:“晚班好辛苦的哦,我也睡不着,我弟病了。”
他顺手指指张汤木手里的孩子。
老头接过烟,塞入胸前口袋,缓缓道:“长得……不像。”
李杰瑞眼中冒光:“厉害!”他将邱小义拉到身前,对老头道,“药也吃了,水也喝了,还是这样。我听说,小孩子特别容易丢魂,我觉得他就是丢魂了,可我们……不晓得怎么办。您给……指点指点?”
老头又嘘开眼睛,耷拉着的眼皮,斜斜去看邱小义。
即使这样,也触不到邱小义的目光。
老头咂咂嘴:“我随口一说,信不信由你。”
李杰瑞:“信信信!”
张汤木没有出声。
“魂丢啦!……”老头吁着长气道,“魂丢了,亲人就要去找。你们俩,能这个点陪着他,也算是亲人。寻一条大街,人气越淡薄,越好。在那最深静的时刻,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没有走远。喊着喊着,他听见了,自己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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