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瑞普利并不是有心要对希尔德发脾气,仅仅是一种性格使然的坏习惯,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希尔德从不反抗,不管如何责备他都逆来顺受。这让瑞普利在生气之余不禁又有些小小的内疚。
他拨了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眼睛无所事事地望着墙上的一张竞选海报。
海报上的人白发苍苍,眼角布满皱纹,看起来却精神奕奕,很讨人喜欢。海报下方印着竞选者的名字和一些激动人心的口号,这个看起来很不错的老家伙叫戴瑞克·邓肯。
瑞普利没发觉自己哼出声来,就冲这个姓他也不会投这家伙的票。
电话通了,希尔德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瑞普利打完电话就开始往外走。
小菜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心想,该不会是在便利店抓小偷的时候摔断了腿,这倒有可能。
他匆匆走出警局大门,外面已经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纪念碑亮起了一盏小灯,照亮了上面殉职警官的雕像。瑞普利每次走过时都会看一眼,雕像和本人一点都不像。
“嗨巴里,晚上好,今晚可有点冷啊。”他向纪念碑的方向说。
这时一个巡警从门口停着的警车上下来,押着个戴手铐的年轻人。
“戴维,这么晚还在干活?”瑞普利向那个巡警打招呼。
“你得问这些坏小子为什么整晚不睡,我们总得等他们躺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他干了什么?”
“在街上抢劫。是不是混蛋?”巡警推了那小子一把。
瑞普利觉得他有点眼熟,忽然想起来:“怎么回事,你是上次那个在街上抢劫的混蛋,他们没把你送进监狱?”
“哦,是个惯犯。”巡警说,“我们来查查他的底细,一定很精彩。”
“你们关不了我多久。”戴手铐的小子说。
“那可不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瑞普利继续往前走,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个问题,然后转身叫住那个抢劫犯。
“嘿,你。上一次抓住你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前面那辆车的车牌?”
“什么车牌?狗屎。”对方回过头来对他竖中指。
“那辆停在巷子里的车,就在你跟前,你一定看到了。”瑞普利索性走回去,站在他面前,“车牌上是不是有个黑豹图案?”
“我没看见。”
“没看见还是没有?”瑞普利说,“这是你的机会,好好回忆一下,对你在里头可能会吃的苦头有好处,是不是戴维?”
巡警心领神会地回答:“当然,这种机会不是人人都有。”
那家伙是警局的常客,明白好处和坏处是什么,他的态度缓和了一点,放下双手说:“没有黑豹图案,号码我记不清了。”当时他正忙着逃跑,记不清也很正常。
“你记住多少?一个数字,一个字母也可以。”
“F……9,有个A。”
“A?你确定有个A?”
“别的我不确定,但肯定有个A。”
瑞普利的眉头紧皱起来,因为无论是希尔德第一次告诉他的假车牌还是阿利克后来说的有黑豹图案的车牌,两者里面都没有A。
“你他妈问这个干嘛?老家伙。”
瑞普利没有回答,巡警等了片刻,带着那家伙离开了。
一辆可疑的车,车牌变了三次。瑞普利也无法判断到底谁别有用心地撒了谎,这件事的余韵绵绵不绝,深深地困扰着他。
希尔德、阿利克和这个素不相识的劫匪,三个人的话互相之间有着微妙的关联。因为阿利克的证词,希尔德承认自己说了谎,可如果说谎的是阿利克,希尔德随后的解释也有问题,为什么要顺水推舟替别人圆谎?这样看来最大的可能是这个抢劫犯在信口胡诌。不管怎么样,瑞普利还是更愿意相信希尔德的话,不为别的,只是被那个害怕看到尸体的原因打动。他当了三十多年警察,经验告诉他没有人能把谎话说得那么真挚。
这件事他得再调查一下,搞清楚里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眼下要做的是尽快去找希尔德,保证他没有被路边的酒鬼糟蹋。
瑞普利穿过马路,没有开车,四十九大街离这里不太远,正好边走边思考,让外面的冷空气洗洗脑子。
他想着那些疑点,压抑着一股想要喝杯浓咖啡的冲动往前走,抄了条近路。
当他走到巷子深处时,忽然感到一阵寒毛倒竖的战栗。这不是疑神疑鬼,也不能算错觉,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官多年积累下来的敏锐和直觉。
瑞普利停下来拔出手枪,目光在暗巷中搜寻。他的肌肉紧绷起来,皮肤冒出一片疙瘩,身体也开始有些发抖,当然他并没有害怕,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紧张导致的肾上腺素分泌。
巷子里静得让人不安,瑞普利的枪口对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他慢慢移动,看到其中一个路口冒出了个黑色人影。
影子安静地站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瑞普利的目光紧缩起来,笔直地盯着他,心中升起一种本能的恐惧。
这恐惧不受他控制,随意发挥。
“警察。”瑞普利喊了一声,“别动,把手举过头顶。”
对方的手举了起来,手里握着枪,瑞普利没有犹豫,他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新人,总是在开枪还是再等等之间举棋不定。他知道生死之间没有等等,所以他开枪了。
枪声回荡在小巷上空。
希尔德愣了一下,下一秒钟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脏狂跳起来,飞快地往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颈部的伤口在奔跑中涌出更多血,麦克给他的外套也不翼而飞,但他没有停下,小巷四通八达,他差点在里面迷路。
希尔德不顾一切在漆黑的小巷里搜寻。“波比!”一边大喊,一边给瑞普利打电话。
号码拨通了,可没有人接。希尔德隐约听到铃声,继续往那个方向走,声音越来越清晰。他转过街角,看到小巷深处静卧着一团黑影,影子上方摆着瑞普利的手机,屏幕闪烁着,显示出“菜鸟”的字样。
希尔德走过去,似乎害怕惊醒了那团黑影。他站在那里,呼吸渐渐急促,就像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胸口不住起伏,一种无法控制的困倦涌上心头,让他整个人都麻木了。真奇怪,虽然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变化,但希尔德似乎感到自己变成了青色,窒息的颜色,没有生命的颜色。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应该去确认一下倒在地上的人到底是谁。
可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从背后伸来一双手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希尔德抓住那双手想要反抗,脖子上立刻挨了一下,尖锐的刺痛像要穿过骨髓一样。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黑影,出了一阵糟糕的冷汗,那还有什么好确认?
希尔德软软地倒下,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的人停留片刻,检视了一下现场,确定没什么疏漏之处。毕竟杀害警察是件麻烦事,被人抓到总会有点麻烦。他拿出手帕,捡起瑞普利的手机擦拭了一下,抹去上面的指纹,再放回原处,然后离开小巷,往外面的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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