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让你耽误了那么多年,五年!他又要用多少年改,你又有多少年继续没有自由没有选择 的生活?没有自由没有选择,那不是爱!”
“那你谈过恋爱吗?”
“我——”周逸一没说完,房门一响,进门的是邵安。
“你有对一个人,见一眼就爱上吗?”陈亦心问。
他像是没意识到邵安的到来,可那些话是问周逸一,也是在问邵安。
甚至是他自己。
“你有被告过白吗?有做过牺牲吗?有为了磨合而改变自己性情吗?”
“那也不能把整个自己都搭进去。”周逸一站起身,破釜沉舟般看着眼前的人,“La liberté est le choix(自由即选择)在你身上也是悖论,你选了邵先生,你没了邵先生以外的生活,也没有liberté(自由)!我知道爱情有很多种,但是没有自由的爱?”
“为什么做那么大牺牲的是你!”他脱口而出:“这不公平!”
陈亦心仰着头看他,没有受周逸一情绪波动,依旧维持冷静:“你替我不值?”
陈亦心问:“你觉得我选错了?”
周逸一看向邵安,僵着脖子点头。
“‘你替我……’‘你觉得我……’”陈亦心喃喃,“谢谢你关心我。”
他拿起手边的以后,起身走近邵安,两人手牵上后他在邵安耳边说:“我们回家吧。”
“陈亦心!”周逸一在后面喊了一声,“你的人生不应该这样!”
“那应该怎么样?”这话像戳中陈亦心的痛楚,整个晚上他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对,痛苦,他问周逸一,像迫切地一定要知道那个答案,“那你说说,应该怎样?”
周逸一给不出答案:“肯定不是……”
“肯定不是逃避世俗,躲到一个安全区里。”他正视陈亦心,“活着就是要面对生活,没有永远的安全区。”
周逸一觉得自己讲地很有道理,陈亦心却摇头。
他还笑,轻飘飘地笑。
“你说没有永远的安全区?”陈亦心问他,“那你有没有被命都不要地爱过。”
他松开了和邵安碰到一起的手,是要和周逸一长谈。
“隔了六大一个区有一条Dlema Avenue,那里有一家咖啡馆叫DE FLOTRE。”他问周逸一,“你去过吗?”
“嗯。”周逸一知道不合时宜,所以只在心里数那家店的特色。
“五年前我和邵安也去过,那天晚上我刚从波兰回来,邵安是从乌克兰。我们坐在DE FLOTRE里,除了我们只有一桌土库曼人。”
“我们坐在那儿,我们在谈分手。”
第十九章
陈亦心不是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念头,他当然也会思忖。从出生到死亡来临,只要还人还活着,怎么活的拷问就会一直存在。
陈亦心也想过很多活法。他开慧早,对语言的天赋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展现。那时候他还在酒泉,父母都是火箭研发的科研人员,朝九晚九后也往家里带大量的外文资料研究。那些资料他的父亲会在床头给他念——别人家的父母哄小孩入睡会有摇篮曲和童话,陈亦心从小听的是syn-synchronous orbit(太阳同步轨道)和pogo oscillation(纵向耦合震动)。
陈亦心当然听不懂,但是他有感觉。听多了之后他也能念,哪怕什么意思都不明白,他能不借助音标光凭语感读出来。
这种能力同样适用于他之后其他语言的学习。陈亦心对语言有天然的亲切,如同儿时听父亲念科研文献,本应该涌上睡意,他却越来越津津有味。听着听着他问父亲为什么大洋彼岸会有人不说中文。陈父给他讲了巴别塔的故事。
圣经上说人类为了通往天堂,建造了巴别塔,上帝为了不让人类得逞,就创造不同的语言使得人类无法交流沟通,巴别塔的建造也半途而废。
陈亦心觉得这个故事和现实还是有出入:“那爸爸为什么会看得懂英文?”
陈父说:“因为我们有翻译,有了媒介,我们可以通晓世界上活着的死去的所有语言。”
陈亦心问:“那我们为什么没有继续建造巴别塔?”
陈父笑,帮小陈亦心捻好被角:“因为沟通真正的障碍并不是语言。”
那个年纪的陈亦心还不能理解父亲的话,他还那么小,只觉得自己长大后做个媒介也不错。他读《麦田里的守望者》的原文,又把施咸荣和孙仲旭的译本对照来看。他想象有一座建造中的巴别塔,在不同语言之间架桥的是施咸荣也是孙仲旭。
施咸荣说,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孙仲旭说,老先生,有些词句我和您见解不同,您听听我这么翻——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
陈亦心听他们文邹邹地争辩,只得在书边的空白处写下原文:
The mark of the immature man is that he wants to die nobly for a cause, while the mark of the mature main is that he wants to live humbly for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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