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瘦了些,可能最近并没有好好吃饭。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倦态,坐在那儿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了。
白深静默地站在远处看着他眯着眼睛快睡着的模样,没忍住笑起来。
看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够。直到白桦走过来,白深才脱下了身上的那件路浔的大衣递给他:“帮我把这件衣服给他披上。”
白桦一脸茫然地拿着大衣:“什么意思?”
白深很是为他的智商担忧,拍拍他的肩膀,接着比了几个手势:“大衣,他,身上。”
白桦点点头,走进咖啡馆把大衣披在已经睡着的路浔身上,转身走回来,街道转弯的地方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驻足等待。
路浔迷迷糊糊地睡醒,抬起头又低下去睡了一觉。
等到再度睡醒,他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正是在川藏高原上白深拿走他的那一件。
路浔把大衣从肩上扯下来抱在怀里。
白深来过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连大衣都还给了他,这是……结束了吗?
路浔迅速打开电脑,一切都是原样。电脑的屏幕像一个没有人前来驻足观望过的窗口,他对着电脑愣了许久,一直到电脑待机睡眠好几次,都始终没有其他动静。
他本来以为,话说得再绝情,终究不过一时气话,或者,暂时的分别而已。
他本来以为,他们两个人能够长远一点,就算分手,也可以藕断丝连再牵扯一段时间。
可结果,就这样真的两不相干了。
路浔订了去澳洲的机票,准备去探望母亲,然后回来工作。他需要尽快做一些事情填补空荡荡的心情。
白深就这样离开了,没有带行李,靠着兜里的钱包和手机回到国内,辗转千里到了西藏墨脱,这个在佛经中被称为“博隅白玛岗”的地方,意为隐藏的莲花。
在他有名字之前,爷爷就随口唤他“白玛”。
那个在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峰山脚下的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童年,已经和那座荒岛一起埋葬在记忆最深处。
白深买了件防寒服裹在身上,不过可能质量不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觉得冷得出奇,比记忆中的墨脱冷上千万倍。
寒风在耳畔呼啸,极目望去一片白茫茫。
他走到一座庭院前,在铁门前站着,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
一个当地妇女从屋内走出来,看到他吓了一跳,随即走近了些,对他行了个合十礼。
白深也微微躬身行了个合十礼。他从来不信宗教,却无端羡慕在此修行法度的人们,虔诚而圣洁,是真正的干净。
妇女打开门请他进去。白深踩着一地积雪往里走。正堂里有一个老人,身上盖着藏红色长袍,靠在躺椅上打盹儿。
白深走近,在躺椅前蹲下来,静静凝视眼前的面孔。
他总算体会到那句“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每次看见爷爷,就感觉到他的变化。
加深的皱纹像是干涸的大地表面裂开的沟壑,那双浑浊不清的眼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一种悲悯和普世情怀。
老人听见动静,眼睛依旧闭着,人也没动,不问来人是谁。
白深的手伸进藏袍,轻轻握住了老人的手,低声唤道:“爷爷。”
老人轻缓地睁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笑起来,抬手揉揉他的头发:“玛儿,你还是来了,是不是?”
“是。”白深答道,坐在他身旁的木椅上。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老人轻声说,“不愿随波逐流,反倒逆水行舟,也好,这才是我老白家的后人。”
白深无言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孙子不孝。”
“你来找我,是为了深海的事情?”爷爷问。
“是,”白深回答,“我想离开深海,去做自己的事情。”
爷爷不说话,默然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积雪,突然想起来:“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写过的一首诗,‘霜雪中漫步,似人间清寒。随冷风远望去,也不过残花枝头。空色,虚幻。’”
白深点点头:“记得。”
“我当时就想,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小诗,”爷爷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你从小,我就让你学密码、学情报、学管理,带你参加特殊训练,甚至把你和弟弟两个小孩儿扔在荒岛上。”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做得很对,我给你们的是前途无量的未来,”爷爷轻声说着,“直到那年你出去训练,我在你的枕头下发现你写的那些小诗。往后的这十几年,爷爷就在想啊,我是不是错了。”
白深垂着脑袋,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玛儿,你说,你怎么会突然要离开?”爷爷问道,“从前我知道你不甘愿,但你从不会反抗。到你现在的年纪,我本以为你这一生已成了定局。”
白深想了想,自己离开的动因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白桦让他明面上离开了深海,但其实这对他而言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反而是做暗线的好时机。
可能是事到如今,他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要待在深海,他就是复杂的。如果他的几个朋友知道了,应该会非常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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