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陆修知道,只有他知道,秦术的右手一直在发抖。
秦术那晚一直睡不着,陆修听见他翻来覆去的声音,起来悄声对他说:“出去走走吧。”
秦术点点头,爬起来穿上鞋跟着陆修走到院子里。
他们来到院子中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夏末的风吹着他们的头发翻飞,陆修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树叶,秦术看着他踢。
“如果他还要打我,你真的会划下那一刀么?”
“嗯。”
“你知道这么做会怎么样吗?那个男孩会死。”
“嗯。”
“你还是会那样做吗?”
“嗯。”
“害怕吗?”
“……嗯。”
“我会陪着你。”
“……”
秦术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哭了。
隔天是农历七月初七,副院长组织女孩子们做了剪纸贴花装饰整个福利院。晚上大家坐在院子里吃着新鲜可口的水果,一起嬉笑玩闹。
副院长告诉福利院的孩子们,银河两边那两颗星星,一个叫牛郎,一个叫织女。
秦术问:“修,为什么牛郎星和织女星那么亮?”
陆修答:“笨蛋,因为如果不开着亮一点的灯,他们就看不见对方了啊。”
其实秦术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们没能一直在一起。
彼岸的灯光开得再亮,也还是触碰不到对方,不是吗?
那一年,秦术十岁,陆修十五岁。
——我是最有正义感的分割线——
十年之 後 领养
事情发生得就像做梦一样。
突然有一天,几个穿着西装的阿拉伯模样的人闯进了孤儿院。
其他人一脸愕然,不明状况。只有秦术和陆修一脸凝重,他们认出了那些人其中的一个,那个殴打男孩的男人。
之后他们中一个会说中文的人开始跟肖院长交谈,一群人进了院长办公室。
一开始他们听见肖院长震天响的怒骂:“你说小术?你放屁!小术会杀人?你他妈脑子进水啦!你们一个个都是瞎子啊!小术才十岁哎,他连只鸡都没杀过,你跟我讲他杀人?!……表跟我扯这些狗屁糟糟的,我带大的小孩儿我自己知道!”
但接下来肖院长突然停止了怒骂,一阵可怕的安静之后,他们听见了肖院长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可能的!这是怎么回事!”
轰轰隆隆轰轰隆隆……
秦术耳朵里全是杂乱的声音,他看着眼前的照片,那是他拿刀划开男孩脖子的照片,那把水果刀现在还在桌上的水果盘里放着。
他们说,那个孩子死了。他们提供了那个孩子的死亡证明。
怎么可能呢,他想,怎么可能呢?
他们说,如果不想让秦术和福利院惹上更多的麻烦,就答应他们的条件。
什么麻烦?会有什么麻烦?
他们说,要领养秦术和陆修。
听不懂了,他越来越听不懂了。
混乱的最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争吵的结果是,他和陆修,必须要跟这些人走。
他被告知他们不会受到伤害,这些人不是非法拐卖人口,这些人是一个他没有听说过的国家的很厉害的人。他被告知他们将受到保护,他们将不用为那个男孩的死负任何责任,福利院也不会有事。
陆修一直攥着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秦术满脑子都是那孩子的血流到他手上的画面,那血是粘腻的,温暖的。
那个孩子,死了?
在肖院长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中,他们离开了那条小巷深处的家。
1997年8月12日。
他们踏上一块陌生的土地,那里名叫——阿富汗。
陆修在十五岁以后最能干的事,一是杀人,二是越货。
其实他的本质一直没有变,是吧?
十年。完。
——我是来自阿富汗的分割线——
第29章 天空之城 (这里是唯一可以容纳己身的地方。)
Well, we all have our responsibility, but giving into them—that's your choice.
As we live our lives, it's really nothing but a series of choices, isn't it?
Then, Boy, what's your choice?
秦术听着眼前的女人叽哩哇啦一通鸟语,然后学着陆修在纸上签下了名字。
他们现在身在阿富汗的首都喀布尔,这里是一座巨大而宏伟的殿堂,殿堂的墙壁上篆刻着他们看不懂的文字,似乎是某种经文。
他们的身后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带来的孩子,各种各样的孩子。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有着不同的体征,穿着不同,习俗不同,信仰不同,他们互相之间根本无法沟通。然而现在,他们同样聚集在这个偌大的殿堂里,签写下类似于卖身契的东西。
是的,秦术知道,这玩意儿就跟卖身契一样,而他们不得不签。
签过名字之后,他们还要在一旁的大本子上写上一系列的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国家、民族等等。秦术发现那个登记本非常精致,在纸张的底面有一个繁复的暗纹,是火红色的纠缠的荆棘,上面的刺尖而长,却奇妙地有一种柔韧的美感。在荆棘的中央,印着几个字母:As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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