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也没有休息时间,所有的情况都要重新了解一遍——虽然是秘书讲,他只闭眼听,但要想的事情多,所以也并不能算作是休息。
刚出年关不久,B市就已经回暖,乡间小路坑坑洼洼,化了的雪水和泥将车身沾污,傅闻远的配车底盘有些低,车内空间也狭窄,加上频繁的上下颠簸,左右摇晃,车里的人说不得舒服。
调动文件年前就下来了,翻过年关,过了初七,傅闻远只身离开C市,到地方后,连公文秘书都是现配现用。
到今天元宵节,仅仅一周过去,他身边还说不上有什么“班子”。
秘书坐得端正,双手捧着那方深蓝色的机关专用文件夹,语速合适,音调也令人舒服。她不是照本宣科,在念材料的同时,也加几句时政见解,细化到某月某日,某台某解说员。
傅闻远初来乍到,确实理应对很多事还不了解,而市政厅对他的态度也说明一切:一点不逾矩的配车和明里暗里多得令人咂舌的安保人员,见微知著的秘书,和并不轻松的项目——从C省首府C市到B市的调动,所有人都知道,是明降暗升。明年傅闻远将要向前一大步,在他必经的这一步上,没有一个人敢替他留下瑕疵。
傅闻远睁开眼,秘书立刻适时停下,看他喝水,才说:“先生,早上五点十五分,江越凌先生打过电话,听说您在休息,就没让我叫您。”
傅闻远嗯了声,接过手机,道:“没事,以后只管叫就行。”
秘书犹豫道:“可您休息的时间原本就没有多少。”
傅闻远依然说:“没事。”
江越凌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哥。”
“嗯。”傅闻远想到那边可能要说什么,忍不住想抬手去松松领带,一时间又顿住动作,只虚虚握拳。
江越凌道:“书达回来了,昨晚刚落地,就给你打电话那会儿。”
傅闻远嗯了声。
江越凌清了下嗓子:“那边……都挺好的。”他停住,有些犹豫。
傅闻远说:“好。”
云溪走时七零八碎的场面,江越凌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见证人之一,这时候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等他再要张嘴,司机轻敲了下挡板,傅闻远便道:“我到了,马上要下车,先这样,有事再联系。”
江越凌道:“行,哥,你注意身体。”
接待的官员都规规矩矩,没人敢张罗什么乱七八糟的场合,也没人敢打马虎眼。开完会,到即将投入使用的工厂看过,再分别见过这个市的几个负责人、详谈过,就已经暮色垂垂。
这是最后一个考察点,返程前,傅闻远扶着车门站定,冬末的空气凛冽,他看了会儿远处橘红色的天空,弯腰上车,秘书紧随其后,只不过这回是坐副驾。
后座上放了块薄毯,往常傅闻远都会用这段时间补补觉,但今天的睡意却不是很强。可能是因为白天说话太多,他觉得口干舌燥,喝水也不能缓解。脑袋里的神经也像是过于兴奋了,松懈不下来。
这是持续工作的后遗症,往常只要回到住所休息休息,按顿吃几天饭就能缓过来。
傅闻远以前也出过省,三年两年的换地方,但这是第一次,他真真正正的独身,阿姨没有跟来,干休所给他腾出一整套院子,却只有他一个人住。
秘书战战兢兢提了几次,即便找的人不留在家里,也需要按时过去给他做饭打扫,但都被傅闻远回绝。他过来的时间不过一周,大半是在外头,所以秘书也还没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暂时闲下来,又睡不着,傅闻远脑袋后仰,靠在座椅上,想起早上那通电话,想起江越凌说的“不太好”。
虽然没有再见过云溪,没接过云溪的电话,也不看他发来的也许通篇都是怨怼和愤恨的短信,但傅闻远还是无法理解,当初分别是那样的情形,两个月前,云溪还在换着号码骚扰他,现在江越凌说的“不太好”,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车程比较长,回到干休所下车时,他还是有些迷糊了,但醒的很快,跟秘书互道再见后,就稳着脚步进了门。
客厅灯没开,空空荡荡,但傅闻远仍觉出一些不对。
放下钥匙朝里走几步,就看见厨房亮着灯,咕咚咕咚的声音越来越大,阿姨听见动静,也转过身来,看了他两眼,眼眶蓦然红了,又掩饰般地转了回去:“先生回来了?饭就好,洗洗手就能吃了。”
傅闻远嗯了声,抬脚往卧室去。早上江越凌没说完的话,大概就是这个。
公历九月二十五号云溪走后,农历正月初七他走前,他一直都没再见过阿姨。
正月初一大中午,他去江越凌家拜年,宁书达跑过来开门,笑得很和气,直说他错过了,阿姨刚刚出门。
江措措一直呜呜啊啊地要往厨房跑,被宁书达抱住,傅闻远不好再留,怕他口齿不清头脑不利地再喊出奶奶来,两方都尴尬,于是只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起身走了。
砂锅的盖子一打开,馥郁的香气就飘出来,暖烘烘掺着热汽渗进空气,里头有点菌的腥气,又有生姜的辣味,没等入口,胃就顺着记忆暖了起来。
阿姨盛了一碗放在傅闻远面前,一面摆盘子一面说他:“你出差回来爱头疼,烟就不要再抽了。起码这两天先别抽,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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