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我疯了一般地跑去,从他怀里抢过那个柔弱的婴孩,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死死护着他,红着眼睛瞪着程维,“你干什么?!你想要干什么?!!梁舒榕已经走了!你是不是还觉得不够?为什么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害!你还是不是人?!”
“小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
我没有再听他说下去,婴儿在我怀中踢着小腿儿哭得很响很响,我紧紧抱着他,下巴抵着那柔软的襁褓,含着泪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育婴室。
程维一直在后面追着我,似乎焦急地想要和我解释些什么,可那时候的我怎么还有可能安静地站在原地,听他讲他那些拈之即来的谎言。
医院外面是一条很宽的马路,红绿灯设置的并不合理,常常有转弯的车辆在这里发生事故,我以前没有放在心里过,只以为那些不过是电视里报纸上报道的新闻。
但当那辆呼啸着疾驰而来的救护车朝我越逼越近的时候,我明白了那些事故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
本能让我背对着救护车,而将孩子紧紧地护在了怀里,意识的最后,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孩子响亮的啼哭,还有马路旁边那个男人越来越遥远的喊声。
倒在地上的时候,世界好像在不停地旋转,如同电影镜头疯狂地摇晃着,扭曲了天地的界限,拥挤的人群,流出的鲜血,阴沉的水泥地,所以的色彩混淆在一起,匪夷所思的零乱。
隐约是有人将我从血泊中抱了起来,但我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片海洋中缓缓下沉,那片海洋是猩红色的,我见不到一丝深蓝。然后我想,那或许并不是海,而是我走了三十多年的人生,从被疯狂呼啸的车子撞上,到出生时第一次的啼哭。
从头到尾,不过是弹指一瞬。
小霖。
……小霖……
是谁在叫我呢?我昏沉沉地想,身子好像在血海中沉得越来越深了。
小霖……
是了,是你在唤我吧?
我看见你了,天边是深郁的晚霞云海,操场旁的广玉兰开到荼靡,你站在新刷出的起跑线旁,回过头来一瞬对视,注定了我们之后二十年的时光。
可是即使知道那二十年的苦痛远远多于幸福的日子,我还是无法忘掉你第一次看着我的瞬间,淡褐色的漂亮眼珠,深邃的眉弓和高挺的鼻梁,那时候夕阳的余晖流淌进你的眼底,我记得所有的细节,包括你护手上一圈浅浅的白边。
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小霖……”
我轻声地应了,然后在寂静的海洋深处,向那个少年走了过去。
与你相见的那天,我们的一生都被改变。我原以为二十年前操场上的一次对视不过是蝴蝶轻轻煽动翅膀那么简单,却不想那潘朵拉般的羽翼掀起了一场瓢泼凄清的大雨,一下便是半生的迷惘,颠沛流离。
直到,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可能有三更
117
117、五年后 ...
“你看,又是那个人,他又来了。”
“每天都要来这里,他是神经病吧?”
“嘘,小声点,不要被他听到了。”
墓园两个巡视人员的小声嘀咕传到我耳中,我闭了闭眼睛,那些话语如同无影无踪的风,冷不防窜入胸膛,在空荡荡的心城里打了个转,然后又悄然走远。
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怨恨什么。我最后的狠毒和锋利都留在了那个死去的男人身体中,长眠于一年又一年淅淅沥沥的春雨里了。
深青色的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没有生卒年月,他的生命是和我的联系在一起的,我能从自己的心跳中听到他哭泣或是欢笑的声音,从十七岁的少年时代,到昨夜梦里那个温和依旧的身影。
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很多时候,我会觉得,五年前的那次车祸不过是一场荒谬陆离的噩梦,等梦醒了之后,我依旧会看到他在我身边,长长的睫毛温顺垂落,仿佛江南朦胧的云烟。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了,一小时一整天,一个月一整年,然后,一辈子,一分一秒都不少。”
这看上去好像是很幸福的一句话,但是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明白这句话的沉重。一个是站在坟墓外面的我,另一个,是长眠在坟墓里的他。
“——祝霖,程维之墓。”
我仍旧清晰地记得自己亲手写下这段话时的心情,悲恸仿佛将每个毛孔都注满了苦涩,我痛不欲生,然而提着笔将墓志铭写在纸上时,却连手都没有抖一下,神情也是非常的平静,就如同凝固的死水。
有人说,能写下这段墓志铭的我,已经彻头彻尾是个疯子了。
但是我觉得,我疯了十五年,可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却是清醒的。
他与我一同活着,然而,我已随他一起死了。
我记得以前祝霖对我说过,人死了是很正常的,非常的正常。也许只是去街上买一些东西,车祸就发生了,出门的时候你们像平常一样心不在焉地打招呼,甚至连招呼也懒得打,但是谁能想得到那就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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