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时湛阳并未回头,一如方才,他直勾勾地盯着邱十里的整张面容看。
几秒过后,门锁声又响了起来,病房里杂音许多,却胜似死寂。
“你要跳楼?”时湛阳问。
“没有。”邱十里退后了一步。
“我刚才在想,”时湛阳闭了闭眼,“我刚才在想,我不能拉住你,ナナ,我现在没有办法拉住你。”
邱十里怔了半秒,眼睛一下子就湿了,但他成功按了下去,“我没有要跳楼,我只是抽烟。”
时湛阳把眼睛睁开,继续望着他,一言不发。
邱十里本能地退回窗前,靠在窗沿,又道:“兄上,好不容易活下来,当然不想死,”说着他就笑了,“你和我说的。”
他听着大哥的呼吸声,是粗的,是重的,就好像以往,这呼吸温暖地打在耳边。真是个好手术,这就开始有甜头了,他想。
却听时湛阳终于开口:“手术之后不应该抽烟吧。”
邱十里脑子一懵,一方面,他染上烟瘾的事居然就这么暴露了,另一方面,大哥确实知道了他手术的事。此时此刻,大哥不在那座荒岛上,而是出现在病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里就不该有任何侥幸。
“没有这么娇气。”邱十里道。
时湛阳周身那股弓箭般的紧绷感松软下来些许,缓缓地,他自己转着轮椅来到窗边,靠近邱十里的身旁,半垂着眸子,眼角泛起淡淡的笑,“ナナ,他们都和我说嫂子失踪了,和丢了妈一样,又他妈不让我出岛。”
邵三之流的慌里慌张的模样立刻浮现在邱十里面前,明明已经叮嘱好了啊,我只是去办点私事,他这样想着,却不自觉笑起来,“兄上是什么时候开始找我的?”
“一周前。”时湛阳从他手里摘下那支烧了一半的雪茄,咬在嘴里,邱十里就自然而然地给他点上,“老四过去帮我越狱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吧,越狱,邱十里揉了揉脸,“老四还是靠得住的。”他没话找话。
时湛阳却不再笑了,哪怕提起了最有意思的那位幺弟,他忽然之间平静得离谱,反而让邱十里紧张。
“吵吗?”时湛阳问。
“……还好,”邱十里捏了捏手心,“医生说很成功,我睡觉戴耳塞就好。”
“疼吗?”时湛阳又问。
邱十里一时有些无言,他以为大哥会问他为什么,那他可以说出很多,可现在的问题是,他疼不疼。
当然是疼的,在耳朵上动刀,就算是微创,也不可能和在其他皮肉上一样,究因的自问自答他也刚刚做过。
“有一点。”他谨慎地说。
时湛阳闻言,深深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膝盖。邱十里却在一念之间看出他是愤怒的。他确实是,愤怒足以把一个男人捣碎成很多个男孩,而表面的安静都是假象,是千斤之下薄如纸的玻璃脆片,那些男孩崩裂开来,爬得时湛阳满身都是,抬起他的手,扯住邱十里的衣摆。
他用另一只手转动轮椅,他们一同往病房门口去。
“我不走。”邱十里任他揪着衣裳,却和他别着力气。
“由不得你。”拖着两个人加上一把轮椅的重量,全都靠那一只手,五根手指,时湛阳已经出了层薄汗,也拧开了房门。
“兄上!”邱十里钉在原处,顽固得像条发倔的小狗,在咬扯着自己的绳子。
“我也不会再回那个什么狗屁的岛,”时湛阳不耐烦地、恶狠狠地说,口气急躁又混乱,少了他整日挂着的文雅风度,他几乎是把门撞开的,“今天,就跟我回家,我把你也关起来看看,绑起来也好……ナナ,你听好,你对别人做什么无所谓,对自己做什么,我不同意,就由不得你!”
邱十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听他说完,笑容倏然出现在脸上,仿佛耳畔是什么求而不得的大好事。他不再别劲儿,甚至握上轮椅把手,把自己双手捧上往外送似的,推着大哥进入医院整洁冷清的走廊。
“把我绑起来!”他简直是雀跃的,蹭到时湛阳身前蹲下,眼光晶亮生动,“说好了,就不许反悔!”
他又急着解释,一点也不觉得害臊似的:“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的,兄上,我特别禁绑!”
这回轮到时湛阳听得一愣一愣了,愣够了,他也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笑得很无奈,也必定是傻呵呵的,可他不自觉地抬高手腕,碰上邱十里的脸颊,沿着眼周抚摸。
黑眼圈轻了一点。时湛阳想。他对这医院的敌意减了小半。
的确,愤怒把他劈成很多个男孩,不只是方才的愤怒,而是近期积攒的所有,对别人,更对自己。自责和心慌跟着流出来,他说了傻话也做了傻事,粗鲁笨拙得让他回到十几年前也会嘲笑自己。
可如今他又恢复完整了,是邱十里动的手,邱十里有一颗和他同样碎得乱七八糟的心,用同样傻的几句话,把他的碎片拢起来,拼回一个并非空壳的叫做时湛阳的男人,拼回了他。
第四十四章
邱十里老老实实地被大哥领着往家回,没有图快坐飞机,因为时湛阳怕气压变化刺激他的鼓膜,两人连带一大串伙计居然浩浩荡荡地买票乘了横跨东西的火车,和一群高中生挤在一节车厢里连天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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