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十里不可置信,尖声叫道:“不是!”
时湛阳显得无动于衷,默默地看他,好像在等他说,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痛苦,兄上,我没有痛苦啊,我杀错了人,打扰到你的工作,很对不起,你可以说我很麻烦,很残忍,很没用,但你不能像刚才那样说我,真的不能,不能!”邱十里错乱地说着,揪上自己的耳朵,左边那枚银色耳钉,好比一块将化的碎雪,被他死死捏在手里,他凶巴巴地瞪着时湛阳,“要、要我把它摘掉吗?”
“摘,你摘。然后就自由。”
“那我摘了!”
“摘!”
邱十里已经拧上了旋钮,他甚至走到了天台边缘,好把这东西取下来直接狠狠丢下去,但他忽然哭了,双手也放下,“我不!”泪水连串儿滚下来,他大声吼,嗓子哑得像破了一样,捏上自己的戒指,“那它呢,兄上要我摘吗?”
时湛阳很深很深地望过来,邱十里从没在大哥脸上看到过如此难过的表情,不是失望,不是震惊,也不是哀伤,它们都太单薄太扁平了,混在一起,才成为“难过”这种东西,让那么鲜活的五官都瞬间灰败下来,好比金桂被一场秋雨打蔫。
“这也是你的自由。”时湛阳轻轻地说。
邱十里蹲了下去,埋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他用右手攥紧左手的无名指,他在打一场发过誓的保卫战,可并没有找到对手,回头看,好像也没有家园,唯一的战火是他自己点的。他感觉到时湛阳正在靠近,很着急,脚步一轻一重,好像在不断叫着他的名字,但邱十里听得很模糊,就和他混乱的思绪一样抓不清楚。
“感觉还好吗?说话!”靠近耳边,他听清了,是在问他的身体。
邱十里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没事。”
“走吧,先好好睡一觉,”时湛阳的声音缓和下来,弓着腰,手掌挨近他的肩膀,可终究没有拍下去,“我们今晚都不冷静。”
“哈,哈哈,”毫无征兆地,邱十里荷荷冷笑起来,“没有不冷静啊。兄上就是太冷静了。”
“走吧。”时湛阳握上他的大臂,大衣的表面干燥极了,也像冰块一样冷。
邱十里倒是猛地自己嚯地跳起,挣开手臂上的力度,像头第一次被打中脊梁的幼豹,他盯住时湛阳,“刚才那个人,举三把枪对你的人,是谁?”
时湛阳皱眉,“你不用问。”
邱十里胡乱抹掉眼眶蓄不住的水,睫毛倒扎进去,他却不揉了,“哥,他是谁?”
时湛阳不发一语。
邱十里又笑了,他用袖子遮住下半边脸,难堪地转过半圈身子,又转回来,“就是这样,我就是没办法冷静,因为你骗我!很多次。我总是没有知道的必要,我知道了也没有用,我的担心更没有用处,对不对?再没有比我更没用的人了,我想搞清楚什么,也都是犯错。因为你总是骗我,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骗我。”
时湛阳听得齿冷,那种令他一筹莫展的,令他感到严重伤害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始终困在一个死胡同里,甚至都不再去想时间过了多久,现在一头撞上了墙,他就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耐心,他开始怀疑,觉得自己就从没真正拥有过这种东西,“我为什么不能骗你?我许诺过吗?”
邱十里的抽噎和粗喘骤止。
严厉地,公事公办地,时湛阳又道:“请问我骗你对你造成了什么损失?不对,还真是不该说什么谎,我对我自己造成了损失!”
邱十里陡然间没办法回应一句,直到在他脸上看到陌生的神情,时湛阳才意识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想去搂邱十里,想贴在他耳边说几句话,一步迈出去了,他却无法伸出手,也无法想好一句该说的台词,当他在琢磨台词的时候,他恐怕就完败了。
他就这么陪着邱十里站了一会儿。
手机提示音不断响起,时湛阳拿出来看,最早的消息在将近半个小时之前,他居然完全没听见。一连串全都是不同伙计发来的,按照他说的搜遍了,面具没有,白发人没有,那种身材着装的也没有。
时湛阳却没有感觉到太大的灰心,与其说是意料之内,不如说他没有余裕去琢磨这件事,强行拽上邱十里,他把人往楼梯间的入口处带。还要拄拐,邱十里很快就意识到他的不便,老老实实地自己走,不快不慢,就着他的步伐,却把手从他手中悄悄抽了出来。
等电梯时,灯光大亮,时湛阳坐上被自己落在这里的轮椅,一个晃眼,看到邱十里指尖尚未褪尽的指甲油,两个多月过去了,原本浓烈的酒红被磨出单薄,只剩下月牙似的弯弯一道,再剪一次指甲就能剪净。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电梯下坠,他也下坠,不断地想:责怪,质问,无意义的发火,自己都做了什么?从二十年前开始,自己都在做什么。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了邱十里他明明什么都能放手去干,能接受失败,可以去死,也可以好好活,这是事实,是他下定的决心。
然而,当一捧爱需要真正下定这种决心而不只是口头说说的时候,当关于生死的海誓山盟变成需要切实思考的严肃命题,那已经是种莫大的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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