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润一郎。一家株式会社的副社长。这会社邱十里有些了解,主营高科技轻工,纯粹是白道上的。
“要不要上去看看?等他脱离危险。”邱十里抬眼看他。
“不必了,还活着就好。想必他也不愿意被我看到狼狈。”安藤面色凝重,又和邱十里重重地握了握手,转身告辞。
走了两步,他又回了头,“瞬和我是大学好友。一个上进执着的年轻人,喜欢打网球,喜欢参加辩论赛。会做很好吃的水沢乌冬,”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抱歉,您让我想起他生病之前。”
“你可以在病房外看一看。他现在也没有把自己弄得很狼狈。”
“不必。”安藤再次道别,“再会。”
邱十里点了点头,“再会。”
前脚安藤刚走,邱十里心里又空又皱,还在大堂里等待电梯,忽见旋转门一开,跑进来的竟是小萨满。只见他气喘吁吁,脸色红得要滴血,T恤汗湿在身上,邱十里忆起,这孩子之前在草原基地里跟着那些工作人员学了些英语,会听会写,但不会坐车,也许是问路跑来这里的。
他拍了拍小萨满的肩膀,把人带上了急救的楼层。时湛阳对此没有表现出惊讶,伙计立刻带着小萨满去到等候室,邱十里则坐回原位,挨在大哥身边。
行李箱放在膝盖上,一拉就打开了。里面果然有一部手机,一个杂物袋,还有一个纸盒。
“兄上。”邱十里指尖按在盒沿,压着隐隐的颤抖,“会是面具吗?”
时湛阳没有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着,沉稳的力度握紧去,两人一同掀开盒盖。
隔了扇门便是走廊尽头,尽头窗户透亮,阳光照在他们腿上,照在箱中,跳跃在眼睫。
邱十里的手摸进纸盒,低头去看。
尖尖的喙,大小夸张的未镂空的眼,还有雕得细致的羽毛。他看到凤凰。晕着黑光的,拿在手里的,一颗凤凰的头颅。
第七十五章
文身的疼痛比邱十里预想的要夸张,子弹钻痛、锐器割伤,他都经受过不止一次,可这种密密麻麻的刺伤感却是头一回,让他有种刮目相看的惊讶。传统针法不比其他现代技术,色彩更加优雅内敛,线条更加飘逸流畅,过程却也更痛苦,纯粹是用手劲把彩料挑入皮肉。凤凰纹样又是尤其繁复细腻,老师傅不吃不喝,完成整幅图案花费了了足足六个小时。
在这六个小时之后,邱十里得到了一片麻木的后背,以及一只装得溢出来的烟灰缸。
管家把老师傅请出去休息,邱十里则兀自留在房间内,打开窗子透气。正是黄昏前阳光最热的时候,背对落地镜,他回头看自己,又拿着江口瞬背部的照片仔细比较了一番。凤头在右胛上,凤尾在腰窝上方铺散开来,几支绕到腰侧,几支延伸到裤腰以下,静中有动,整只鸟都像是随风而动,顺脊沟向上攀升,从形从色都与相片中的极为相似。
这种程度已经足够,没有人把凤凰的样子一分不差地印在脑子里,而江口瞬这些年甚至不曾在别人面前脱过衣裳,所以邱十里是安全的。
他没有再找任何人展示,包括时湛阳,对于邱十里来说,这一大块代表着“江口”的印记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固然也想到,这种针法和面积一印就是永久,洗掉根本不现实。不过他也没有太郁闷,后背长什么样无关紧要,他仍旧还是他自己,不妨碍打架也就行了。伸了个懒腰,除去残存的隐痛并无任何不适,邱十里满意地套上衬衫,低着头,一颗一颗地给自己扣上纽扣。
当天晚上他去了一趟医院,江口瞬各项体征大概稳定了下来,只是还在昏迷。邱十里在无菌仓外默默站了十几分钟,隔着一块玻璃,还有病床到墙壁的一大段距离,他看着那张被面罩和管子遮得面目全非的脸。
那种毫无血色的惨淡灰白都快隐在床被里了,和自己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像。你一定要活到最后啊,给自己争口气,邱十里这样想着,不久便转身离开。
时湛阳就在楼下的车里等他,邱十里弯腰钻进去,用力拉上车门,车子径直前往机场。
整套的证件已经做好了,起飞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之后。就是普通班机,还是经济舱,他的位置挤在一群返程的日本游客之间,因为邱十里要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登机牌上的名字都不是他自己。
他现在看起来也确实就是个普通游客,背着双肩包,戴着细框平光镜,身上是肥大的纯棉格子衬衫搭上牛仔九分裤,好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或是那种趁年假出来旅行的上班族。至于需要的设备和武器,他只能到达东京后从接头的伙计那里取用,那把贴身的双刃匕首就带不成了,为了它再大费周折,似乎也并不值当。
邱十里没有急着进去安检登机,而是和时湛阳一起坐在车里,隔着一个拥挤的停车场,看着同样拥挤的航站楼。司机很识趣,拉好手刹便自觉离开,晚霞悄然流逝,天色黑得越透,那大楼就显得越发热闹,一长排透明的建筑,好比黑浪里一艘巨大的航船。
邱十里必须承认,自己曾经幻想过像这样轻装上阵,随随便便选个目的地,吃那种口味寡淡的飞机餐,在托运行李的窗口排长队,闲聊第二天的天气。但他想象的是两个人的旅行。时至今日,也剩不下什么好相互叮嘱的了,他静静地偎在时湛阳身上,手掌搭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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