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根处的空缺还是会让邱十里感到不习惯,在大哥指腹上蹭一蹭就好了,空空的耳垂也可以蹭一蹭肩膀,时间还是一分一秒在走,等走到头,他也就蹭不到了,好像从表盘里钻出一根吊着邱十里的线,一点点把他往上拉,蛰伏着,伺机而动着,早晚要猛地把他从温水之中扯出水面。
而邱十里又是那么的、那么的,不擅长告别。在距离登机时间仅剩三十分钟的时候,他坐直身子,麻利地钻出车厢,就跟逃跑似的,关门前他又有了勇气,扶住车门上的窗框,弯腰看着时湛阳,试着把语调放轻松,“兄上,半个月之后见。”
时湛阳却没有像他那样重复计划里再次见面的日期,只是用力握了一把他的手,“记住不要逞能。”
邱十里点头,“我知道。”
时湛阳专心把他看着,夜的光影流淌在眼中,“比起让他们死,我更需要你活着。”
琢磨了一下,他又道:“ナナ,我的意思是……觉得要失控的时候,你一定要想想这件事。”
邱十里重重地点头,“嗯。”
时湛阳忽然笑了,他松开邱十里的手,“好,我会在这里看你起飞。”
邱十里也笑,“不用。”
时湛阳十分坚持,“用的。”
之后,邱十里在登机口排队,透过玻璃墙看停车场的方向,在座位上等待起飞,他就透过舷窗看停车场的方向,甚至起飞之后,当城市在机翼之下渐渐缩小成一地碎金般的光点,他还是在看。
其实他没有一次真正看见,总有很多东西在阻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是否准确,那边是否真的是停车场。但有一件事,他就是非常确定——大哥正在看着自己。
到达羽田机场的时候,东京时间正值晚间十点半,邱十里独自拎着行李打车,住进了事先租好的小公寓。这房子在第十六层,面积有五十多平米,位于中野区最南部,距离花天酒地的新宿渋谷不过十五分钟车程,再去江口瞬租在世田谷的地下室也相当方便。各种日常用品都是提前备好的,邱十里只需要把自己带来的行李收拾好。
箱子里主要都是换洗衣物,还有几分备忘的文件,以及那只沉甸甸的凤凰面具。人到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必须并且能够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着实很少,定位器已经在眼镜腿里安装好了,也不用怎么收拾。邱十里又蹲在沙发边上整理背包,一沓伪造证件,一部被起名叫做小七的电脑,他知道自己只能摸到这些,指尖却滑过背包内袋深处,蓦地停住了。
纺织品的触感,小小的一片,他摸到边缘,整个捏住,轻轻把这东西拿了出来。
竟是一片御守。
当然不是时间重来,之前烧成灰的那片重新回到他的手中。这片御守是黑色的,正面用淡金细线绣出神宫的教名,背面则是蓝橙相间的精细莲纹,比普通御守要沉上不少。邱十里屏住呼吸,双手拿着它,一寸一寸地捏过去,这种护身符一旦打开就不灵了,他也无需打开,他知道里面装的不是符纸。
两块有棱角的凸起,一个坚硬圆润的环状物,隔着柔软布料,他的手指触到它们的形状。
邱十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带着方才憋着的那些一并呼了出来。离开之前,他把这两样东西摘在时湛阳卧室的镜子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而现在,大哥又把它们交还在自己手中。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了,他好像拥有了比任何神明还要管用的护佑。倒了杯橙汁,站在窗前,邱十里将御守高高举起,好让它照到全东京的夜色。
第二天一早,邱十里换上江口瞬常穿的那种纯黑T恤,对着镜子演练了几通,又练了练电脑里的语音软件,随后拔掉那只黑莓手机的充电线。江口瞬设置的密码是斯蒂芬霍金的生日,邱十里已经输入得滚瓜烂熟,他戴上面具,走到客厅的白墙前,沿墙根坐下,把手机放在地上,电脑放在膝上。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打过去就立即接通。
“早上好,”是江口理纱子的声音,冷冷淡淡,“我等你很久。”
“哦,抱歉,我最近烦心事太多。”邱十里快速打字,隔着面具眼部的那层薄膜,他看屏幕灰蒙蒙的。
“下一批货呢?”
“啊——”机械男声拖长尾音,显得略有诡异,“我没有做。”
“你没有做?”理纱子不可置信。
“没心情做啊,”邱十里让电脑笑了两声,“说过我烦心事太多,不解决,我就做不了。”
江口理纱子早已习惯这位“凤凰”的怪咖作风,并且对此无可奈何,她扑哧笑道:“什么烦心事?我帮你解决。”
“可以吗?”
“解决之后,你不交货,我杀了你。”
电脑又笑了,这次是笑了一长串,把邱十里自己都笑得十分无语,他想自己应该少打几个字的。“总是有人要杀我。我的烦心事就是这个,我正在被人追杀。”
“什么人?”
“你。”
“开什么玩笑,”理纱子沉下声音,“喂,凤凰,我是认真的。你再这样浪费时间,我怕我真的要追杀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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