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后按惯例与外教评委交流,陈扬半当中突然过来接口:“你不用问他,他给你的是最高分,我看到了。”
外教肯定是没明白,叶祺赶紧多说了几句客套话,把场面圆了过去。
从华灯初上折腾到了灯火阑珊,陈扬和叶祺西装革履的晃荡在回寝室的路上,尽享凉风拂面。作为一个诚实的好孩子,国家和人民斥巨资培养的人才,叶祺憋闷了没多久就冒出了“为什么”三个字,屏息等陈扬给他下通牒。
陈扬放慢了脚步,靠近了一些:“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我觉得你那是歇斯底里。”
叶祺悲愤了,不闪不避瞪了一眼过去,却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了。更要悲愤了。
陈扬在路灯下驻足,平和地望着阴影里的叶祺:“实力是一回事,状态又是另一回事。你可以凭水准进决赛,但你那个心态……确实不如人家冠军稳健。”
三言两语,精确地施力将他的假面捏碎,叶祺忽然泄气,抬眼问:“真那么明显?”
陈扬既严肃且无奈,耸耸肩:“未必,但我看出来了。”
微用力推了推叶祺的后肩,两人继续往前走着,陈扬侧过脸体味他的沉寂,一时冲动:“叶祺,我不知道你心里有什么事,但……或许你可以说出来。”
叶祺没觉得怎么突兀,一双眼睛在暗处幽然发亮,猛地挑起来盯进陈扬眼底。
陈扬很宽容地笑了,两手放进西装上衣的口袋,愈发松弛的姿态:“你想说,我就听着。不想说也没什么。”
叶祺合上眼深深吸气,刚要开口——
“诶你等等,我也要计时,看你能不能说满两分钟。”
煞风景的祖师爷下凡,叶祺这等小妖只能遁了。当然是被陈扬一把拽回来:“你像话点儿,穿着西装呢,装也要装出个人样来。”
叶祺气结,终于不淡定了,一脚踹过去:“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
交心容易,但咱这儿还有个就算交了心也不能解决的问题:叶祺不能完全说实话。
其实他的经历比陈扬还简单:六月初高考砸了,七月中旬父母婚变,七月底母亲急病,最后失恋。叶祺犹豫了一下,在这四个语法结构相似的分句后面好歹加了一点注释,撑足了一分钟。
陈扬本来半真半假看着秒针,后来听他概括得这么简洁,连眼神都僵在了原地。
“你妈……还在么。”话一出口,荒唐之感油然而生。某个还不怎么熟的夜晚,在他的寝室里,叶祺也是这么斟酌着字句问他的。
叶祺也觉出滑稽来,淡然笑笑:“在,不过没你爸那么生龙活虎,现在人在瑞士静养。”
陈扬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把最后一口一饮而尽,问:“上海医疗条件不够好?”
——不是,是不巧发现她的宝贝儿子是同性恋,实在气得待不下去了。
叶祺的酒量在高三毕业的暑假练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自己那罐早就干了,心痒难耐,四下望了望,答:“不是,我妈那个大学跟瑞士什么学院有合作关系,正好送过去方便。我有个阿姨在那儿,也好照顾。”
陈扬错过眼看他百无聊赖玩着空罐头,恍然大悟——随便谁一个夏天在家灌了睡,醒了再灌,都会喝成他这样。酒对他来说是全无愉悦可言的,他只是渴求着血液里酒精浓度飙升的感觉,但求一醉。
“怎么这么巧。”陈扬沉默良久才轻叹了一句,顿一顿,又补充道:“我是说这个时间。”
叶祺从他们坐的台阶上起身,笑着低头看他:“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嘛。诶,你这什么表情啊,我还没凄惨呢。”
月光如泪,偏偏眼前此人笑得如此清朗,陈扬仰头望去,自己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叶祺俯身拉了他一把:“我又想酒精了,陪我去喝酒?”
陈扬是见识过他怎么喝酒的,心一横,借力站起来:“好啊。”
叶祺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豪迈道:“算了,想醉太累人了。回去吧,不早了。”
这个温和的孩子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在掩饰自己上,一丝一毫寥落都不示于人前,内里却是一片悲怆的海。看他穿得妥妥帖帖,笑得安安静静,陈扬却觉得很难过。真的是很难过。
陈扬垂着头跟在他后面往回走,宿舍楼大厅的浅黄色灯光在转角处静静等候。莫名的,觉得内心苍凉。
陈扬住的那间寝室太久没人住,电路老化,某日断了电之后就一直拖着请不来人修。整栋楼的电表室钥匙都在宿管总部那里,楼下大叔再无奈也没办法,只能陪着倒了霉的陈扬一起抱怨宿管总部效率低下,草菅人命。
陈扬拖拖沓沓拽着一堆电线把笔记本搬到了叶祺他们寝室,叶祺的床成了他的暂时驻地。
由于邱砾特别喜欢自然风,秋意渐深了他们寝室的门窗还是一直大开着。陈扬就穿了件长袖衬衫在身上,叶祺抬手指指自己的衣柜,示意他自己动手找件什么东西来套一下,免得着凉。
陈扬起身拉开柜门,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你这……”
宿管总部将除台灯和笔记本之外的所有小电器都视为违禁电器,所以叶祺的衣柜底部还横着一个夏天用的便携式电风扇,挂在那儿的衣服有几件下摆搭在上面,稍稍有点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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