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豪说:“老叔,我杀人了,就是欺负灵灵那个男的,他死透了,我不是无期就是判死刑。银行卡搁抽屉里了,密码是我生日,小豪不能给你养老了,老叔,小豪对不起你。”
测试的LED屏幕上,正播放“恭喜发财”,“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红彤彤的喜庆颜色与明星笑脸充满屏幕。
人给抓走了,见不着,正式的通知也还没下来。香香姐不回家,就在附近等着,想见小豪,死活不信他杀人。关藏找律师咨询,说真抓了家属也见不着,只有律师。
“赶紧找个律师,姐,不能判死刑啊,无期也行,说不定还表现好了能减刑呢。”
香香姐慢慢地摇头:“我不信,他哪能杀人啊,那么老实的孩子,借他个熊胆儿也不敢去杀人啊。”
“公安局咋说的啊?”
香香姐不吱声,他捅金祥,金祥一边抽泣一边说:“人家说涉嫌刑事案件……我们问啥刑事,人家不说,就说人肯定是抓起来了……姐不信,给人家问烦了,有个小警察就说……就说你家赶紧找律师吧,出人命了。”说完了忍不住哇哇哭,“这孩子咋这么冲动啊!”
香香姐站起来往外冲,还要往公安局里去,“我不信!我家小豪不能干这事!”路上来来回回的车,金祥和严恪己差点拽不住他,加上关藏,三个人给弄回宿舍去了。
听见他们上楼的动静,大家都打开门来看,七嘴八舌地问“咋回事”,严恪己挥挥手,都给撵回去。野萍抻着脖子探着脑袋,想问又不敢问,嘟囔着:“那……晚上还练不练啊?”没人理他,怏怏地缩回去了。
“都赖我。”香香姐软软地靠在床边,低声说。“我当初要是答应他俩,就没事了。”
“谁能知道有这些事,不赖你,姐。”他安慰道。
“那他妈能赖谁啊?!能赖谁啊!!!”香香姐突然嘶吼,啪啪地抽自己耳光,把头往墙上磕,“我怎么对得起他爹妈啊!这孩子才多大呀!”
金祥一边哭,一边搂着香香姐。叫声与哭声掀起绝望的龙卷风,席卷了整个国色天香。
当天晚上,小剧场被人破门而入,砸个稀烂,连一个灯泡都没剩下。小年那天没能开幕,就再也没能开幕。
香香姐一下子老了十岁。不懂法,关藏帮忙找的律师他觉得还不够,四处求人,听人说找谁能减刑捞出来就信,请吃饭请喝酒包红包,活活被坑了不少钱。
表演停了,剧场被封了门。宿舍和女子公寓也让人查了,说消防不合格,要拆除整改,人都撵走,不让住了。受害人家属放出话来,不要赔偿不要无期,就要个死刑,不死刑也不会让他在里面活过两年。不但里面的人必须死,外面的人也不能让你好过。
香香姐最后请国色天香的演员们吃了一顿散伙饭:“从今往后大家各奔前程,再没有国色天香,再没有香香姐了。大伙儿们,香香姐对不住你们。愿大家平安顺遂,各自安好!”说完举杯一饮而尽,饭桌上响起一片细细的抽泣声。野萍愣愣的,只会问:“姐,那我咋办呢?”
乐乐留在夜巴黎了。大伙儿都搬出宿舍之前,乐乐跟他悄声儿说了一句:“她胸罩是我剪的。”他看了乐乐一眼,乐乐垂着头,看自己的胸。他什么也没说。
剩下的戏服行头不老少,香香姐要卖,他掏钱买了,送了野萍,野萍仔仔细细地叠好了,首饰收好了,又小心翼翼跟他多要了一张自己的易拉宝,卷吧卷吧搁进行李箱里。
香香姐最后去了一次剧场。
国色天香的喷绘已经都划烂了,垂下来的一角被寒风吹得呼呼直响。他陪香香姐找了两把椅子,在剧场里坐了一会儿。舞台上的能听见风声,似鼓似乐。
“美美,我还记得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喝得迷迷瞪瞪,非要往台上爬,咋地都不下去。硬说自己比野萍好看,要扒了他衣服换上,这要不拦着你,裤衩都让你扒光了。抢我麦克风,一句话没说,哇一下吐一地,我跟小豪给你抬上车的。”
他干巴巴地笑。
“你上哪儿啊?”香香姐问,“我听说了,你是大学生呢,还能回去念书不?”
“不念了。”
“念吧。念书好,有文化好。别像我们似的,平时咋咋呼呼,夜总会能博几分面子。真出点事啥都不懂,啥劲儿都使不上。”香香姐淡淡地说,“小豪要是能上大学,哪能这样。”
“姐,我听说要轻判得出赔偿金,你还有钱不?要不——”
“有没有也不能要你的钱。”香香姐打断了他,“自己的窟窿自己填补。”
他也就不说话了。香香姐要再坐一会儿,让他先回去。
“走吧,美美,往好点的地方走。你们都往好点的地方走,好点的活。”
他听见这么一句,回头看香香姐的背影,坐在废墟中央。
香香姐卸去妆容,换下花裙,穿上男士T恤和夹克衫,奔走于律师事务所和家。去给受害人家属下跪,被人抓着头往地上磕,磕得不省人事,过几天再接着去。多少钱都愿意赔,只要让小豪活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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