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川身体还有些疼痛,像切开了按在火上烧灼,他勉强按下按钮让工作人员过来,却只是给顾远披上毛毯。
这些动静没有惊醒顾远,他犹自睡得香甜。
那可能是顾远来到这里后度过的最平静的时光。
没有什么步步紧逼,也没有什么无形的压力,没有忿恨不甘和放弃抵抗一样的绝望,日子像无风的黄昏中的湖泊,染着将近逝去的光。
霍西川手下损失了不少,阿齐受伤很重,侥幸活了下来,顾远也独自去探访过他,阿齐对他没有那种往常公式化的漠然,但那些掺杂着感激和愧疚的神情却还是叫顾远很少去找他。
阿齐觉得他救了他们兄弟的命,救了霍西川的命,但顾远知道这一切该的不该的损失都是因他而起。
而对顾远本人而言,他即使折腾到了这个地步,他的一切依然毫无进展。
之前的事很快被定性为黑帮内讧,然而最后警察们抓住的黑帮领头却另有其人——不是霍西川,也不是李寄明,他们在喧嚣之后又隐藏在幕后,做着他们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顾远知道是霍西川运作出了这样的结果,因为他见过有官员前来探访这个病中的青年企业家。
霍西川即使卧病在床也同样非常繁忙,各种各样的人来病房找他裁定各种各样的事,只有片刻得以停歇。
有时候顾远在病房里,霍西川的手下警惕地看着顾远,欲言又止,霍西川却是沉默地示意手下继续汇报,好像根本不介意顾远的存在。
甚至连其他的黑道分子探望霍西川,对他的存在有所戒备,霍西川都容许了他的存在。
大部分情况下顾远从来不说话,只是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天色,除了那天——
“我见过你。”
那天来看望霍西川的是一个同样很年轻的男子,他有一种温文尔雅的疏离态度,使他并不像一个黑道分子。然而他看着顾远的目光却是开过锋、见过血一样的锐利,仿佛顾远所有隐匿的心思都被他了然。
顾远从他那身唐装而辨认出他的身份。
他的确见过他。
那是柳爷年轻的代理人,柳爷如今不喜欢插手外务,几乎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这个代理人去做,包括探望霍西川。而当初顾远见过他一面。
顾远竭力逃出霍西川的地盘,他必须找人庇护,他承诺可以向柳爷卖命,而这个年轻的代理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远,拒绝了他。
不久之后顾远就被霍西川当街带了回去。
他的狼狈,想必是落在了很多人眼里的。
顾远笑了笑,没有多说。
那天霍西川和那个叫“叶荆”的代理人做了一番无意义的寒暄。从他们的话语里听起来,柳爷还是他和李寄明争斗中获利的一方,这两人关系算是微妙,但说话却友善、平和、文明,令人惊叹于他们的虚伪。
叶荆使命达成便退出了房间,顾远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合起的门扉之后,他记住了这个人,因为他强大的存在感。
霍西川凝视了顾远许久,顾远被这个目光看得有点发凉,他回身下意识朝他走过去。
霍西川却没有叫他“过来”之类的,他说:“怎么不说话?”
“啊?”顾远很茫然。
霍西川耐心解释:“平时不是话很多吗?”
顾远怔了怔,片刻的柔软之后他从目光到笑容都很尖锐:“白越会话很多吗?”
霍西川没有说话。
顾远最近从来没有跟他谈论过类似的话题,如今一看,即使霍西川已经心知肚明他的确不是白越,就连态度,恐怕也不是对待白越的态度,可霍西川还是难以承认这个事实。
他透过自己看到的依旧是那个人。
顾远笑了笑,再也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气色不好,霍西川最近看上去少了那些咄咄逼人的气场,好像将那种与生俱来的掠夺者气质收敛在平静的神情下。他失血过多,肤色有点苍白,倒显得他的头发眼睛尤其的深黑,他闲下来的时候看上去有点累,但是他也不爱使唤人,只让顾远在房间里——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离开。
一段时间后,霍西川可以走动了,他们从疗养院回到了原来的别墅。
“我吓坏了。”
经过一段路的时候霍西川突然说道。
顾远坐在车后座,对霍西川这句话感觉有点惊悚:“你说什么啊?”
霍西川的眼神却很平静,他盯着窗外的道路。
“那天,阿齐说你在这里被带走,我吓坏了。”
顾远回忆起那混乱的一天,那天他不断思考着各种事情,竭力应付着不同的人,心情却是出奇的镇静,他难以想象霍西川这个人也会有惊慌的时刻。
顾远不想回想起霍西川的拥抱、温热的血和他片刻的迟疑,他漠然而平静地转移了个话题:“发生了那件事,利益都被那个叶荆吞了,你们两个人的争夺都落空了吧?”
霍西川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冷笑:“那种东西总会再有。”
他半闭着眼睛同顾远说一些商路的事情,和谁合作,带什么货物,经过哪个关卡,他说得如此平淡,顾远竟然也有片刻错觉他并不是什么困在笼中的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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