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肃于是又轻轻笑了笑,他柔声道:“是啊,我很开心。”
“是他吗?”
嘈杂声忽然减少了,一个沉稳而具有威严的年长男音极轻地响起,却在安静的环境里无比清晰。
“与你无关。”
被挂断前,徐缭听见应肃如此冷酷地回应道。
第九十四章
“我还以为你会更欣赏年长些的。”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单手摘下眼镜,指尖按『揉』了下鼻骨两端,另一只挂着点滴的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边上。他的学生跟请来的保姆都已经离开了这间病房,雪白的被子上平铺着宛如手册的报纸合集,纸张与油墨的气味不算太重,他伸手抚过平滑的纸面,上面有几处被做了记号,无一例外,全与徐缭有关。
“你向来自以为是。”
应肃语调冷淡,坐在椅子上平静地凝视着对方,用见怪不怪的口吻讥讽道。
对方不置与否,他们两人已经太久没有见面,没必要把时间跟状态浪费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能够抵挡住时间这股洪流的冲击,纵然再无所不能,也无法消抹多年不见带来的隔阂跟陌生感,不光是应肃对他的,也有他对应肃的。
照片、信息、成就,获取这些对应睿简直轻而易举,然而冷冰冰的纸张却无法告知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曾经经历过什么,负担过什么,曾为什么高兴,曾为什么悲伤。
他对这个孩子一无所知。
“跟明星交往对你并没有任何益处。”应睿轻轻翻过几页,平淡无奇道,“恋情不够稳定,感情难以长久,他又正当红,受到的诱『惑』力远比你我能想象到得更大,而你自己也应该清楚,你从来就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他迟早会厌烦你的说教、冷静还有一成不变。”
许多未能及时抒发出来的情感并非消失不见,它只是被压抑在某一处,迫不及待地等待时机以最为丑陋的面目爆发出来。
应睿不知道对方如今已成长成一个怎样的大人,然而并不妨碍他斟酌片刻,挑选最不易起冲突的那些话题。以吵架为结局的会面毫无意义,除了表现适当的关心,应睿并不打算再过多试探应肃的底线。
“这倒得多谢你。”应肃看了看窗外,忽然道,“我已经学会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抱有信任,假如最终结局不好,那也是我、应得的,我并不在乎。从决定那一刻开始,就该已经准备好这一切将会结束,谁也没有义务回应这些自以为是的期待。”
“我已经习惯了。”
任『性』、倔强、嘴硬,小时候的坏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
“我始终认为你更适合女『性』一些,她们相对更温和,对感情更细腻,而男『性』则不同,他们更在乎颜面、事业,弥补这些差异并不困难,可是你真正缺乏的是家庭,男『性』无法给予你,而且这条路太难走了,即便政策已经通过,社会也并不包容。”
应睿并非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他对应肃的恋情并无『性』别上的限定,不过无疑,男『性』恋人在这个社会上会遭受到更多的阻碍,特别是这位男『性』在社会里还享有极高的地位跟声望时。
应肃会被孤立成异类。
人们宣扬对同『性』的支持跟包容,新『潮』的女孩跟男孩们将这感情包装成美好的糖果,然而这不全然就是现实,脱离开美丽的外形,令人动容的『性』别抗争,感情从来都是那个模样,无论异『性』还是同『性』。
争执、包容、痛苦、幸福、『性』都是同等的,分明是同样让人心力憔悴的感情,同『性』之间还要再承受来自社会的重压。
当斥责与痛骂如『潮』水般涌来时,没有人能为他承受这些,这是社会不平衡的法则,它无礼、傲慢、高高在上、陈旧烂规,值得丢进垃圾桶。
可发钝的利刃仍能够叫人遍体鳞伤。
陈腐的思想可以由任何人作为先锋去推翻,唯独不该是应肃,不该是他经受这些,不该是他在承受一份不稳定的感情时,还要恐惧担忧自己会被人当做荒诞不堪的异类。
偏偏应肃不会在乎,这才令应睿忧虑。
应睿略有些艰难地用单手擦了擦眼镜,他向来是个温顺听话到不叫医生跟护士多『操』心的病人,并没有随便动弹另一只手。
而应肃只是冷眼旁观着。
“合适。”
应肃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一片冰冷:“对你来讲,任何事情总该选择合适的那套方案,这样的做法更合适,这样的选择更合适,至于心里希望怎么做,想要怎么做,从来都不重要。你总是做最合适最正确的决定,所以你的学生活下来了。的确,她注定是要死的,你做出合适的选择,还挽救了一条人命甚至于一个家庭,对吗?”
“我并不想跟你争执。”应睿轻声慢语道,“我很抱歉,小肃,我很抱歉当时我没有待在你身边,没能照顾你,你母亲死后我陷入痛苦失去了跟你沟通的最佳机会。可你应该停止自责了,你知道这一切都跟你无关。”
应肃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应该自责吗?”
“那你在做什么呢?”应睿缓缓道,“你愿意来见我,却不愿意放下,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恨我那倒轻松了,你大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而不是将这一切责任怪在自己头上。离去的人总会给还活着的人留下一定的愧疚感,然而这不是你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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