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今以为日子会越来越慢,越来越安宁。
这样的想法其实很危险。温水里待久了,连警惕都被渐渐剥落,祝逢今认栽,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烈和沉重。
重得沉沉压住他心口,连跳动都牵动全身气力,都疼痛。
他微微捂住嘴唇,喘息了两声,老三见他脸色不对,将本就不快的车速又降了下来:“哪里不舒服?”
“没事,”祝逢今转头,车窗外景色转变缓慢,行道树光而衰颓,马路上见不到什么枯叶。灯光已经亮起,在他眼前流过、晃动,“只是有点头晕。”
老三眼里仍是担忧,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祝逢今不需要劝解。
他比任何人的心思都要来得通透。
厉演生前住的是一栋大宅子,院里种了不少银杏和雪松。二者常年不枯,屹立在这样气派的庭院之中倒是和谐。大老远就能看见房子里灯火辉煌,他们的车进去没有受阻,祝逢今记人能力尚可,匆匆一瞥雕花大门外保全的脸,就知道是完全陌生的。
“人换了。”
“小沛没在我这里发脾气,撒回家来了,”老三解释,“他大概觉得保全没到位也有错,所以把人都换了。业务倒是都熟练,不影响。”
副驾驶上的人轻轻笑了:“你对他还真是没什么猜忌。厉沛不是那么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人,今天他能换掉这里小小几个保全,明天就能联合股东换掉我,他不会允许我继续待在原来的位置上的——就凭我还活着。”
厉老三噤声,他心里其实隐隐有数,但还是不觉得厉演的弟弟会对祝逢今下手。
打开车门,风便从空隙钻进,刺得他裸露出的脖子有些凉。他赶紧从车上下来,从后车厢里拿出件及膝的羊毛大衣,捏着肩膀处给祝逢今披上。
祝逢今步子不快,短短一段路,他没伤到下肢,步履却像是年迈蹒跚,走了很久。
宅里前几天觥筹交错,此时灯光也依然是暖色的调子,但没有一点声音,只余冷清。
老三上楼去将厉沛请下来,张姨热切地说要泡些滇红,却被祝逢今拦下,最终只给他倒了杯温热的白水。
不一会儿,厉沛缓步下楼。
他二十四,长得精致,皮肤透白,大概休息不好,眼下皆是青痕。但这无法撼动他外貌的完美,兄弟二人的母亲是位端庄贤淑的美人,他全然不像父亲与兄长刚毅,甚至称得上是漂亮。不知多少人笑他男生女相,又无法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厉沛站在台阶上,静静地盯着祝逢今看了一会儿。
“你可算愿意出门啦,还是阿沅的话好使,你二哥来看你,他担心你呢。”张姨见气氛僵硬,赶紧开口圆场。
厉沛并不领情:“我很好,看完了?我上去了。你想在这里赖多久就赖多久。”
“不要任性,你至少应该按时吃东西。”
“祝逢今,”厉沛话音一抖,双眼立马红了,“你有什么脸来见我?”
祝逢今笔直地站着。
他脸上本就没有血色,此时更像是结了一层冰霜。他双眼清明,直直地凝视厉沛那张因为发怒而略微扭曲的脸。
二人视线相撞,厉沛眼中都是不甘和怨恨。
厉老三神色变了,训道:“小沛,大哥的死不是二哥造成的,他也刚刚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不去庆幸还有人平安,而是质问活下来的人凭什么站在这里。
因为大哥更重要,所以无所谓祝逢今的死活。
……甚至是希望祝逢今和厉演的角色对调。
“我知道啊,”厉沛吞下一声呜咽,挫败地用手背抹去脸上滑下的眼泪,“可为什么只有他留下来了,我的大哥呢……”
他站在楼梯上,肩膀颤抖,双眼泫然,无助地喊着哥哥。
祝逢今想起,在厉沛还小的时候,也这么哭过,那会儿厉演总愿意哄他,晃眼多年过去,被柔声哄着的小孩也成了衣冠楚楚的大人。
可其中那层兄弟的关系却始终还在。
他在厉演心里永远都是值得疼爱呵护的弟弟。
祝逢今不敢再凝视厉沛的眼睛,他视线垂落:“我很抱歉。”
“不用你抱歉,”厉沛道,“错不在你,可我还是恨你。”
一次看望算是不欢而散,老三在车上总安不下心,神经绷紧,于是将车窗按上来,像是怕他被一阵风吹倒。
厉沛的话伤了祝逢今的心。
他像是一下子被击中,苍白消颓,似乎变成了一张枯叶。
他们平安地过了隧道,汇入主城区的不息车流,老三突然听见一侧问:
“有烟吗?”
厉老三愣住:“你现在这样的身体,还是少抽烟为好。”
祝逢今又问了一遍:“有烟吗?”
厉沅无法,只得变道,将车在路边停了,在车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个瘪瘪的烟盒,里面只剩皱巴巴的几支:“要不然一会儿找个小店买包新的……”
“不用,”祝逢今让他将烟盒和打火机都交给他,“我坐车不太舒服,走着回去。”
“晚上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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