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今三十二岁,还是头一回在有意识之后在马路边上坐了个屁股墩儿。
厉从反应很快,没压着人,腿分开擦过粗糙的地面,即便祝逢今没有摔到上身都贴在路面的地步,可他的手还是护在了祝逢今的脑后。
拥抱他、保护他,已经成了厉从的一种本能。
厉从的手依然抖得厉害,但他将手移开,能取下自己的围巾,戴在祝逢今的脖子上,带着泪痕的眼睛微弯,露出一排白净的上牙:“这样就不冷了。”
围巾干燥又温暖,有些像亲吻时的贴紧皮肤的嘴唇。
祝逢今仿佛被烫了一下。
“先回家吧。”
如祝逢今所说,这个电话亭离那所砖红小楼有些距离。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这里人本就少,现在也没什么人用电话亭,倒成了一个盛放想念的小箱子,冒出的气泡日渐升腾,最终溢出、挣开顶上的盖子,发出了响声。
厉从走得慢了一点,和祝逢今相差半步,眼神不时落到他隐约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后颈上。
他穿了笔挺的套装,外边是毛呢的格纹大衣,头发向脑后梳得光亮,兴许是戴了礼帽的缘故,发胶不再牢靠,有一小绺发丝垂到额前,稍稍凌乱,看起来没那么正式古板。
补上那半步,就能看到祝逢今的眉骨、鼻梁,红嫩的唇,和微微敞开的领口。
骨与皮相都是天生,厉从不是没见过比祝逢今更精致的人。
俊逸的是相貌,不凡的却是气度。
腹中诗书让他文雅大气,历经风雨和疤痕使他深邃,痛失所爱给了他脆弱与坚韧。
所以才是祝逢今。
是值得他朝思夜想的心上人。
只是他不爱自己,让厉从觉得有些遗憾。
“长高了,”离住所还有一段路,祝逢今找了个话题,“肩好像也宽了一点。”
“前不久体检了一次,测出来一米八八,比三叔还差两三公分,”厉从回神,“我一直在打篮球,健身频繁了些……好像肌肉是变多了。”
祝逢今笑道:“身高就不用以老三做标杆了,他的父亲就是大高个。而且他以前是军人,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得有用,你父亲出去打架,基本还得靠他。”
提及厉演,厉从的心又是一阵紧缩,他微微偏过头去:“爸爸他也会打架的么。”
“嗯,他在你爷爷去世之前,是个很急躁的人。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跟学校里的小团体打过不少架,说起来,”祝逢今的笑容加深,“我也跟着去凑过热闹,他们俩在前面把人揍趴下了,我就去补一脚。”
“我比厉演小四岁,还虚长了老三几个月,占了个‘二哥’的便宜,他们都比我高和强壮,我们仨就像个铁三角,但他是核心,我们到哪里都愿意一起。”他说,“他永远是发光发热的那个,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放在多看几眼、放在心上,我不能免俗。”
他们拐上了斜坡,祝逢今走在前面,萧索的风掠过衣角。
厉从跟在祝逢今身后,手无所适从地放进荷包里,攥紧了开门的钥匙。
他不明白这个话匣开启的用意,可祝逢今想说,厉从就忍不住侧过了耳朵去探听。
那是一颗只有祝逢今尝过的梅子,是独属于他的咸甜酸苦。
“他父亲死时,厉演也像你这么大,墓园里厉回庸的坟,是座衣冠冢,我之前和你说过,厉家背景不干净,厉回庸想要钱,在缅甸做毒品和军火,却得罪了人,他们运货的船上被装了炸弹,听报信的说,那段河道窄的地方,都是没来得及溶解的白粉,毒死了无数的鱼虾水草。”
厉回庸死不足惜,可他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没将妻儿牵涉进来。他在缅甸十五年,只在第四年的时候回了趟国,和厉演母亲戴千春生下了厉沛。
厉演抓着祝逢今的手,眼泪为自己与父亲的短暂情谊而流。
“那时我看着他,觉得他在故作坚强,我很想挣开他的手,去拥抱他。所以我明白,我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喜欢上了我的大哥。”
厉从开门的动作顿住。
再明确不过的事,听祝逢今亲口说出,厉从才知道原来他的心还不够麻木,它用力地搏动和跳跃着,只言片语一碰,就又是一阵疼痛。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厉从垂眸,他转开锁,“爱的本质都相同。”
祝逢今从来都不教他以后要去爱一个异性,没有对他说过娶妻生子的期许。
现在想想,也许是祝逢今给自己的枷锁太沉,才将自由都给了厉从,性别与年龄,外在内在都不是限制条件,他只希望厉从能随性、幸福地爱一个人。
可唯独没想到厉从将这颗心,没有一丝保留地给了靠得最近的自己。
就像从前的他自己一样。
“嗯。”祝逢今点头,“过了一年,我被送到这里读书。厉演母亲在她丈夫去世之后郁郁寡欢,强撑着活了三年,我十七岁时,回国参加了她的葬礼。”
厉演跪在戴千春的墓前,终于敞怀,拽着祝逢今的袖子涕泗交颐。
“也许是幻觉,我被他依靠了两次,于是我更加确信,我想伴他左右,最好一生。我没有在国内待太久,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极度缺钱,是厉演一直给我经济上的援助和精神上的支持,我完成学业之后,拒绝了大集团的橄榄枝,成了他的副手,一来是因为爱,二就是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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