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荷兰被阿根廷淘汰,意难平至极,只盼决赛德国战车为橙衣军团出口恶气,捶爆阿根廷。
结果没有。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我还带了个错题本装模作样复习,他极有自知之明,两手空空而来。
结果两队踢得昏昏欲睡,相当沉闷,以至于立场相反的我俩都吵不起来。
他愤怒拍桌,跟我一起骂梅西。
“什么玩意儿,踢得狗屎一样!”
结果阿根廷真输了之后,他无心考试,一个人别扭了一天。
当日他女朋友找到他,两眼通红,“我们分手吧。”
某种程度上,我俩都有注孤生的潜质。
说起来江子游分手的□□,与我还有点关系。期末考试前,女方邀他通宵自习,被他拒绝。
“你根本不爱我,看球比还我重要?”
不出所料,下一个问题就是,“足球还是我,你选吧”。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于是他选了足球。
将主队输球的痛苦一齐背负在自己肩上,昂首离开。英雄一朝失意,四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而我那时先是沉迷尼采,后又沉迷加缪,整整一个学期都在考虑哲学自杀还是肉体自杀。
只觉红尘俗事早已看破,世人在我眼里皆为朽木。除了跟江子游踢球,与他人毫无沟通之必要。
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共情。相反,我的感官锐敏,洞若观火,并时常给我带来不必要的苦恼。
比如,我发现坐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对着窗外发呆时,总有一道视线热烈而羞涩地追随着我,无论座位换到何处,那道目光令我如芒在背,经久不息。我直觉强大,不动声色,很快锁定了目标。庆幸她不敢有下一步举动,对于我这种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告白或者被告白,不发生最好不过。
再比如,我发现江子游的女朋友其实很喜欢他,平时优雅温柔,并不无理取闹,耍一次小脾气,不巧把正在气头的他激的分了手。
“我只是没有安全感。”她企图复合,后来找到我说。
安全感?这可是了不得的东西。竟轻描淡写地用“只”形容?
朽木,朽木。
我生出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怅然,此前跟江子游通宵看球,以至于自己像个拆散他们的小三的愧疚消失殆尽。
于江子游,自称对恋爱中“人与人的永恒隔膜”有了深刻认识,再不与我讨论哪个女生好看的话题,隐隐有禁欲的倾向。正统的应对方式应是安慰他一次失败的经历算不了什么,你还年轻。但我没有。私心希望他真的就此看破红尘,与高处不胜寒的我并肩而行。因为清醒者总是孤独,却也不拒绝陪伴。
四年前那个夏天算是江子游的多事之秋。
他父母拖了几年,终于离异,家里乱成一团。他到楼下找我,一个人蜷在墙角阴影里,对着开得热情奔放的一坛月季花发呆。
我像慈父一样摸他的头,儿子,你还好么?
他的头发没有看上去那么坚硬,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柔软,于是我粗暴摸头的手法变成轻抚。他难得没有反驳,红着眼睛,表示愿与我一起哲学自杀。
于是那一刻起,我知道他属于我了。
走吧。
我买了两杯酸梅汤,他抱着球,俩人踢到天昏地暗。
升高三前的暑假分外短暂,每天傍晚我都在野球场与江子游度过。有时能遇上社区凑些人出来踢比赛,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俩孤独地带着足球,互相做对方的观众。
对着空门轮流射门,挑战各种角度,随便一脚都能进球。
无敌是多么寂寞。
这种时候我往往心情放松,全神贯注,不会想如何自杀的事情。
江子游不太跟我抱怨家里的事,再不开心在运动场发泄一通便会好转。仿佛心事是可量化的东西,蒸发了就没了。我们偶尔会自以为是地胡侃一些哲学问题,聊到最后都免不了归结为存在的意义。后来渐渐达成共识,与其追问意义,不如踢球。
黄昏时分,大地褪去炙热,夕阳光线柔和,微风轻拂。
我倚着门柱休息,只觉内心一片澄净,矫情地觉得一切纷扰都随日暮晚风飞走了。如果允许再矫情一些,那么我希望此刻永驻。
江子游的蓝白10号球衣在暮色里显得分外干净清爽,轻巧跑动之时,衣袖飒飒生风。门前一脚圆月弯刀,射进年久失修的残破球网。他煞有介事地低头亲吻队徽,然后双手指天庆祝,即便装逼,也装得令人心服口服。
然后冲我跑来,把我拖起来击掌,与他共享荣誉。
他眼里有碎金闪烁,周身被迷幻的柔光笼罩,令我想到美得不可方物的金阁寺。
微一愣神,福至心灵。
“这样吧,我给你守门。”
夕阳斜照,他半边脸隐在阴影中。而明亮的一边,能清晰地看到他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一个光影流转的琉璃世界,由远及近。他竟有空对我笑。
我接住这个笑容,屏息凝视,视线沿鼻梁、嘴唇、脖颈、锁骨以及他胸前的10号而下,修长的小腿,蓝白条的球袜,白色球鞋。
当风起脚,左脚外脚背任意球。
我一时兴起客串门将,怎么可能守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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