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香港过年,那算是谢明玉的地盘,浅水湾谢宅的社交晚宴通宵达旦,谢明玉左右逢源,舞一支接着一支地跳,酒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欠身、挑眉、哂笑、讥诮、高傲拿捏得恰到好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他,所有的语言都恭维赞美他,温文的谢晖只得沦为他的陪衬——
谢暄意兴阑珊,端着酒杯站在阳台吹风,香港的夜空烟花不断升腾、炸开,五颜六色绚丽多姿。谢明玉估计喝多了,也到阳台吹风,倚在门框醉眼朦胧地看着他,挑着嘴角问他,“你现在是不是后悔当初怎么不对我好点,怎么不编个像样的谎言哄哄我——你看,我能给你的比你那个秦珊珊,那个周南生多得多!”
谢暄那一刻想笑,谢明玉那样的人,什么不能玩,谢暄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无聊时的一个消遣,现在又摆出这样一副姿态干什么?然而他没有笑,也笑不出,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明玉的眼睛,看见满天烟火在他眼里炸开,艳丽璀璨,缓缓地说:“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所以永远也不会后悔——即使做错,我也不会回头看。”
谢明玉看着谢暄漆黑的眸子,看了很久,终于明白谢暄的冷酷无情,嘴角慢慢掀起嘲讽的笑,“很久以前,我跟自己打了一个赌,结果赌输了——我愿赌服输。但是——”他的眼里迸出慑人的光,“我谢明玉不是吃了闷亏期期艾艾自怜自伤的可怜蛋,谁亏欠了我,我一定会讨回来——”
他转身走回大厅,脊背挺括,优雅骄傲如同一只鹤。
其实那时候谢暄和秦珊珊已然分手,他还记得当时在装潢典雅幽静的咖啡馆,秦珊珊没有大吵大闹,微微怔愣之后,她镇定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才抬起头,看着谢暄,问:“你是认真的?”
谢暄点头。
秦珊珊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失望,望着窗外的车流,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跟很多女孩子不一样,我从来没对爱情这种方小说西产生过憧憬,我总觉得这是很麻烦的事情,哭哭笑笑吵吵闹闹,所有的情绪都围着它转,变得自己不像自己。所以长到这么大,虽然有过产生好感的男孩子,但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觉得遗憾——但我并不排斥婚姻,对我来说,婚姻就是生命的一个历程,何况,父母养我这么大,余下半生,我不想他们还要为我操心——”这一刻的秦珊珊似乎彻底脱去了往日的娇柔,变得理性又坚强——
她转过头来,盯住他的眼睛,第一次叫了谢暄的名字,“我知道你们谢家的争斗很厉害,你的优势并不明显,我爸爸妈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你明白吗?”
“我明白。”
“那么你还是坚持分手吗?”
谢暄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如果连爱都没有,我们要怎么走完下半生。”
秦珊珊没有料到谢暄会说出这样话,愣了很久,才说:“谢暄,你真天真。”
天真——这真是一个与谢暄全不搭界的评价,相当不客气,然而,谢暄却没有生气。
是在经历很多事情之后,谢暄才明白,自己依旧是周塘那个孱弱苍白的孩子,敏感又脆弱——明明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的爱,然而表现出来的永远是笨拙和不合时宜。他固执又偏激地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
确实天真。
第90章 承诺
碧云寺里遍植樟树,碧绿茂密的枝叶撑开片片阴凉,人走在其下,便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幽静与寂然——不是周日,也不是初一十五,寺里面人极少,人走在平整的青石铺成的路面上,喋喋脚步声可闻——
“走遍中国大大小小寺庙,有名的,籍籍无名的,无一不是遍植古树,营造一副远离尘世宁静淡泊的氛围,倒是曾经无意中去过一个小寺庙,名字已不记得,院子里不种香樟,不种银杏,倒种了一溜儿的橘树,是秋天吧,黄橙橙的橘子挂满枝头,看着真让人欢喜,倒是符合佛教中的因果之说——”
冯学壹手上虽然常年带着一串白色檀香木手串,谢暄却不知道他居然还是佛教徒,那样浮华靡艳的人生和古佛青灯的萧瑟是两种极端,然而看身边的冯学壹,细碎光影中气质沉潜,眼神微倦,神态平和,两种态度他拿捏得恰如其分。
他礼佛的姿势极其专业而虔诚,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住,阳光从大开的红色木门中洒进来,灰尘在空中舞蹈,极静,极美。
然后,冯学壹两手握拳翻转,手掌打开,手心向下贴地,头离拜垫,右手移回拜垫中央,左掌举回胸前,右掌着地将身子撑起,直腰起立,双手合掌立直。
转过身看到站在一边的谢暄,冯学壹说:“进了佛门,怎好不拜佛的?”
谢暄淡淡地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说:“心不诚,拜了又有什么用?”
冯学壹的嘴角牵起浅浅的笑意,“你不信佛?”
“不信。”
“相信会比较幸福。”冯学壹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一边往佛殿外头走去,“你该《天下无贼》里刘若英朝圣的样子,看了会让人落泪,太美,太慈悲,你就会相信真的有前世今生——这边的平安符很灵验,不去求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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