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早一点儿知道许芸婉的打算,他会不会支持和帮忙?许蕴喆的眉头紧锁,他发现真正最想离开的人从来不是自己,而是妈妈。他想:他应该会帮助妈妈,让她走,至于他自己……如果一个人本身从病理上不应该被送进如监狱般的精神病医院里,那么把他送进去,是正确的吗?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外公。
许蕴喆能够理解妈妈对外公的恨,可惜他自己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他体会过外公的宠爱,尽管那距离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如果那时外公没有强制要求他留在栗山读书,他或许根本没有那么强烈的逆反心理,只会选择和从前一样,顺其自然地往下走。他对许仲言没有那么深的恨意。
他忘了问那位年轻的医生,许仲言在医院里到底进行了怎样的治疗,阿尔茨海默病真的可以在一个月内恶化得那么严重吗?
自从上午的联系以后,许靖枢再也没有给许蕴喆发过信息。按照许靖枢的个性,他们既然约了晚上见面,他不太可能直到日落还没有消息。
许芸婉也没有问他去了哪里。
许蕴喆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应该相信的那个答案。
既然他们都没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家,许蕴喆在夜晚八点回到青川古镇后,选择不直接回家,而是往“晴耕雨读”的方向走。
如果许靖枢见到他,说不定会很高兴,然而许蕴喆希望不要在“晴耕雨读”见到许靖枢,他希望许靖枢此时已经在自己的家里。可惜事实没有让他如愿。
许蕴喆来到“晴耕雨读”的门口,发现栅栏门外挂着一个“停止营业”的牌子。隔着栅栏和小花园,餐吧里的气氛明显没有这块牌子上的卡通字轻松。
透过巨幅的玻璃窗,许蕴喆看见许靖枢和他的爸爸正隔着吧台激烈争论着什么,他从没见过许靖枢这么生气和较真的面孔,哪怕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也能从他的神态和嘴唇语速中感觉到严肃和激动。许砚深的神情同样深沉,说话时表情中透着焦虑和无奈,与许蕴喆印象中的他判若两人。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争论暂停了,双方沉默,脸色都很难看。
许蕴喆移开挂在栅栏门上的木牌往里走,推开餐厅的玻璃门。
叮铃叮铃……
挂在门上的铃铛响了,像是导演喊了一声“cut”,许蕴喆看见沉默当中的两人回头。时间十分短暂,或许不到一秒,许蕴喆捕捉到父子二人眼神里的诧异。许砚深很快冲他微笑,而许靖枢原本的严肃也荡然无存,一如往常。
许蕴喆对他们微微一笑,走到吧台前坐了下来。
“怎么突然过来了?”许砚深问,“喝点儿什么?”
“水就好了,谢谢。”许蕴喆感觉到许靖枢留在他脸颊上的目光,可没有扭头,而是等许砚深把一杯水放在自己的面前,他又说了一次感谢。
许砚深扬了扬嘴角,瞥了儿子一眼,对许蕴喆说:“你们俩。”说完,他走到吧台的另一端擦杯子去了。
许靖枢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脸上,许蕴喆摩挲着水杯,良久,终于转头看向他:“我以为你已经到我家去了。”
他眨了眨眼,笑容中有些微的牵强和局促,如果许蕴喆不太了解他,或许看不出来。“没有那么急不可耐啦!”他挥挥手。
许蕴喆难以忽略那些和轻松无关的细微,说:“许靖枢,我们打个赌吧。”
“嗯?”许靖枢的眼中透出不甚自然的笑意。
“从现在起,”许蕴喆再次思考过措辞,“如果你对我说一个谎,我们就分手。”
闻言,许靖枢呆住,原本在他脸上的不自然瞬间扩大。许蕴喆捕捉到他的惊恐,而惊恐当中没有不可思议,反而有几分意料之中。
许靖枢愣了几秒,问:“为、为什么要打这种赌?”
“你不敢吗?”他眯起眼睛。
“不是……”许靖枢窘促地笑了笑,打哈哈道,“可是,这太难了吧?人生在世,谁都难免说几个善意的谎言,不是吗?”
许蕴喆点头,纠正自己的说法:“不需要你一生遵守,只要今晚就可以了。”本应是一个更宽松的条件,他的脸色却因而变得更难看了。许蕴喆看他答不上来,抛出第一个问题:“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去过我家?”
许靖枢面色一敛,抿着的唇动了动,却没有话说出来。
“你是不是去过,又回来了?”许蕴喆握紧水杯,水的平面开始晃动,“我妈妈让你回来的。因为你爸爸告诉她一些事,或者,你爸爸让你回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看许靖枢的脸色越来越白。
“靖枢,你上楼去吧。”这时,在不远处的许砚深说道。
许靖枢回过神,回头肯定地拒绝:“不,爸。”
既然许砚深一直在留心他们的交谈,许蕴喆索性也把他拉进对话里。他终于看见许靖枢的脸上出现坦然的认真,尽管有些陌生,不过他想这是许靖枢真正的模样。
“我外公的事,我原本以为是我和我妈妈之间的秘密,顶多再算上一个傅阿姨。”说到这里,许蕴喆再没有在他们的脸上找到装出来的惊讶和不解,“但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最后一个知道,还告诉自己,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其实早就不是秘密了。你们说,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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