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村的时候,恰好撞上秋老虎,乡下也没个空调,我抱怨了一句热得不行,齐金明就派人下去搜刮民脂民膏,终于集全村之力给我弄来了个电风扇,那电风扇也是个倒霉玩意,除了扇片不太转哪儿都转。队里都是些好汉,火力壮得不行,于是大家结伴下河乘凉。每天下午四点过,队伍浩浩荡荡走向村后小河,好饮者还要提两箱啤酒放到河里,让河水天然冰镇,又有自告奋勇者把烧烤架子架好,及至入了夜,火辣烧烤配冰镇啤酒,整个队伍人均尿酸是嗖嗖往上涨。
但这些时候齐金明都不在,他虽然领导群众,但并不深入群众,其他人都说他是琢磨怎么挖土特产去了,但我想他是不愿意瞧见这群粗人学小孩半|裸戏水,那场景挺摧残眼球的。
这天夕阳烤得人口干舌燥,诸人下了河,半截身子泡在凉水里,又开了冰镇啤酒对饮,话多的人就叭叭地聊开了。都是龙精虎猛的年纪,这种情景之下,必然说到相好。甜甜和辜小鹏年纪还小,插不进这种话题,于是借口上厕所,跟俩小学女生似的结伴逃走了。队里人没了忌惮,开始胡吹乱侃,这个说他相好的奶大,那个说他相好的水多,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他们说来说去,一拍大腿,全都懊悔得很,说早知道这次在乡下待这么久,该把相好的也接过来。
我终于插了句话:“那哪儿行啊,我们是来下地的,又不是来开窑子的。”
众人哈哈大笑,有人拍我肩膀,似乎很满意我的融入。
又有人说:“你们倒是想得美,你们想带,齐爷也不干啊。他老说什么一滴精十滴血,色是刮骨钢刀啥的,连按摩店都不让我们去。”
我特别想笑,心道那是他的经验之谈。
刚才说要把相好接到村里的人不屑道:“齐金明的话你也听?他妈的,不就是傍了辜家吗,张了腿还不是一样的操。”
其余人忙嘘声,食指比在嘴唇上,他们又观望了一番,见那三人都不在,这才偷偷又打又笑起来。还有人对我挤眼睛,想和我达成龌龊的共识,他们都以为我和齐金明有利益冲突,因此不合。
我一下无比厌恶他们。平时一个个点头哈腰,一口一个齐爷,还故意输钱给齐金明捧他开心,可背着人的时候,说话指不定多难听。想到流过这些人身体的水又流过我的身体,我感到恶心,“哗”一下从水里起身,走到岸上披了衣服,不再参与话题。
不乏有笑者问我:“少爷!您不泡啦?一起说会儿话呀。”
我冷着脸说:“免了,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诸人纷纷咋舌,看着我离去,有几个本来努力做鬼脸,目的是压住笑意,但在我走出去一段路后,他们最终还是破功了,在水里笑成一团。
据说从那以后我多了个「夺命书生」的外号,原因是说话比较傻|逼,容易把人笑死。
乡村的夜晚是很寂寞的,没有娱乐,所以那些人都呆在屋后河边烧烤,载歌载舞,聊以慰藉。而我一人留守屋内,缩在被窝里看书,现在我明白为什么古代书生都幻想红袖夜添香了,就算没有颜如玉,哪怕有个小书童聊聊天、泄泄火也是好的。
转念一想,我哪有拿别人泻火的资格,我不被齐金明拿来泻火都是好的了,只好叹一口气,继续看书。为了解闷,从西安出发时,我多买了不少书带来,都是《陶庵梦忆》、《浮生六记》之类的古本,我读书很慢,自然杀时间。
看着看着,我听见院里有声音,以为是烧烤大哥们回屋了。我把窗推开一个缝,却看见是齐金明,他进了院子,栓上门栓,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他伸手试了水温就开始脱衣服。他的黑皮衣、黑T恤、历经沧桑而看不出颜色的军裤,当然还有内裤,一一被他扔到磨盘上去。接下来,他蹲在水龙头下开始洗澡。
那池子说是洗手池,其实跟拖把盆差不多,水龙头跟一般人腰部齐高。齐金明个子太高,这会儿为了打湿头发,只好费劲地缩着身体,努力把脑袋往水龙头底下怼。我从这个角度窥去,只能看见他扭曲的背,那儿肌肉丰隆,由于姿势别扭而或张或弛,肌肉线条被月光勾勒出明暗,沟壑纵横。
齐金明很不讲究,头发打湿以后,抓起一坨奇形怪状的肥皂就往脑袋上抹,抹好肥皂后一通乱搓;脑袋上好不容易搓出点泡以后,他又开始冲洗身体,还是用的那块肥皂;到了最后,他拿食指在肥皂上蹭了一下,又把手指塞到嘴里,叽里咕噜开始漱口。
浑身上下清洗完毕后,齐金明站了起来,我看见他像狗一样甩干头发,又拉伸一下肌肉,让整个身体舒展开来,沐浴在月光之中。我刚认识齐金明的时候,被他打得满地找牙,第一印象先入为主,以为他又高又壮。现在看来,他只有一身精瘦肉紧紧裹着骨头,真的不属于壮实的那类人,甚至可以说是刚好相反:他舒展身体时,四肢瘦长,体侧肋骨都能数清,腹部内陷,有腹肌突出,没有脂肪填补。我知道这是体脂率低的结果,但这不妨碍我依然感到震惊。说实在的,齐金明看起来还不如一个走健身路线的男演员有力,那一具好身子肌肉虽然浮凸,也好似到了强弩之末,不知无穷力气从何发出。我无法想象他怎么能靠这样一具躯体行走大漠,更别说要打打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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